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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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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西米拉因神色自如而显得愈加美丽动人,因美丽动人而显得愈加光彩夺目,埃米里奥的到来,使她内心平静多了,此时此刻,亲王完全醒悟过来,恍似睁着眼睛做梦,惟其想象丰富,梦境更显残酷。他好比梦中参加了一个舞会,舞会上成群的名媛淑女一个个打扮得珠光宝气、妖媚迷人,他突然发觉自己赤身裸体,连件内衣也没穿上;他时而羞耻,时而惧怕,心如刀割,只有梦醒才能使他解脱烦恼和恐慌。埃米里奥的灵魂就这样呈现在他的情妇面前。在这之前,这个灵魂覆盖着最美的感情之花,而淫乐玷污了它,只有他一个人心中有数。美丽的佛罗伦萨女郎对她的情人的爱,充满了道德的芳馨,以致为她所爱的那个男人大概是无法在上面泼上任何污点的。公爵夫人看见埃米里奥没有接过她的手,站起身来,把手指伸进他那头曾经被坦娣吻过的浓发中。这时,她感觉到埃米里奥的手湿漉漉的,并且发现他的额头出汗了。 “您怎么啦?”她对他说,声调温和、柔美,如笛声悠扬。 “此刻我爱情之深沉,是我从未感受过的,”埃米里奥答道。 “那好,可爱的心肝儿啊,你想要什么呢?”她又问道。 埃米里奥听见她的话,一时间好象全身血液都流回心脏,“我干了些什么,引出她这句话呀?”他心里想。 “埃米里奥,那么说说看,你扔进泻湖的是封什么信呢?” “旺德拉明的信,我都没读完,否则,我也不会在宫邸里碰见公爵。在信中他一定会对我说起这件事的。” 玛西米拉的脸刷地变白了,但是埃米里奥做了一个手势让她放下心来。 “整天和我呆在一起吧,我们一块儿去看戏,别去弗里乌尔了,有你在,卡塔内奥在我身旁,我大概才受得了。”她接着说道。 虽然对这对情人的灵魂来说是一场无休止的酷刑,他表面上仍然欣然应允了。当一个天良未泯的年轻人在唇间感觉到背叛的滋味时,当他把一个妓女毒化过的空气带进天堂的圣殿时,您能猜想到他在他所钟爱的情妇面前是什么心情吗?这就是当罪人看见自己亵渎了上帝时所感受到的一切。巴代①在他的告诫中用色情的譬喻解释神圣的事物时,大概已经象信天主教的作家那样,发现在人间的爱情与对天堂的向往之间是何等地相似了。威尼斯人在他的情妇身边感受到了欢愉,但痛苦却在上面涂上了一层忧伤的色彩。一个女人的灵魂有非凡的能力与别人产生感情上的共鸣,她的情绪随着她情人的情绪而变化,能与她的情人同呼吸共命运。于是,公爵夫人陷入了深思。卖弄风情好比撒盐,虽有味道,但刺激脾胃,远不如感情的和谐和协调能燃起爱火。做出娇姿媚态充分表明了感情的距离,这一距离即便是暂时的,也令人不快;而这种感情的共鸣显示双方心心相印,息息相通。因此,可怜的埃米里奥为这无言的静默所感动了,公爵夫人预感到了什么,她在为一件未知的错误而哭泣。公爵夫人正因为看到自己的爱情不涉及感官,才觉得自己有力量去抚慰别人;她大胆而信心十足地展示了她天使般的灵魂,把它完完全全地显露出来了,就象在那荒唐的一夜,狂热的坦娣献出了她那曲线柔和、肌肉灵活而结实的躯体一样。在埃米里奥的眼睛里,在这个洁白无瑕的美人神圣的爱情和激动、易怒的西西里女人的爱情之间仿佛有一次较量。 ①指德国哲学家弗朗茨·冯·巴代(1765—1841)。 整整一天,他俩在深沉的思索之后,便是深情地彼此凝望着。他俩都在探测自身的柔情,并觉得自己情深似海,于是絮絮的软语就自然而然地从他俩的嘴里淙淙流出。连在热恋中的贞洁女神有时也会忘乎所以,不免有献媚邀宠之举。但当她看见这两位情人时,可用不着把手遮住自己的眼睛。玛西米拉把埃米里奥的头贴在自己的心口,有时也壮着胆子把自己的樱唇印在他的双唇上,就如一只小鸟胆怯地把它的喙浸在一股清澈的泉水里,生怕被人瞧见似的。这就是他俩全部的欢乐和情欲了。他们的思想延伸了热吻的涵义,犹如一位音乐家用音乐上千变万化的调式在发挥他的主题,这时,在他俩的心中产生了纷繁而波动起伏的音响,使他们激动不已。当然啦,思想总要比事实强烈些,否则,愿望将不如欢愉这么美了,然而愿望更强烈,欢愉从它而来。所以说,他们是彻底幸福的一对,因为当你真的享用幸福时,幸福也就失色了。这一对情人仅仅是在精神上结婚了,他们以最纯洁的形式相爱着,这就是两个灵魂在神的光辉下燃烧和结合起来,在受到信仰启迪的眼睛里,这个景象绚丽灿烂,特别生机勃勃,无限美好,只有在拉斐尔、提善和牟利罗那样的画家手下才能再现,也只有那些有过同样感受的人,看见他们的作品才会再次体会出来。西西里女人慷慨提供的享乐不过是这种超凡入圣般的结合的物质表现,难道这种凡俗的欢乐不该受灵魂高尚的人所鄙弃吗?亲王枕在玛西米拉白皙、柔软、冰肌玉肤的酥胸上,在她那光闪闪的长睫毛庇荫下的温柔目光拂照下,不禁这样想,同时陷入美妙的悃倦之中。他在精神上恣意放荡。在这当儿,玛西米拉变成了一个在梦幻中闪烁的天上的贞女,雄鸡啼鸣,她便隐去了芳踪,不过,你在光荣的、颂扬天庭的画家的几幅杰作里,在灿烂的光圈中,会认出她来的。 傍晚,两个恋人一道去剧院。清晨,谈情说爱;晚上,聆听音乐;夜里,昏昏入睡,这就是典型的意大利生活。在一些国家里,每个人都在兴致勃勃、不遗余力地议论国事,可是凭他们自己却什么都左右不了,正如一粒沙子不能变成弥天风沙一样。比起这样的生活方式,意大利的生活要强多了。 在这些古怪的国家里,所谓自由,就是为公共事务争议不休,遇事却裹足不前,就是把精力都分散在没完没了的、一桩比一桩愚蠢的爱国的事务中。言其愚蠢,皆因这类事务违背体面的、神圣的个人主义原则,而正是个人主义才产生人类所有的伟大业绩。威尼斯恰恰相反,爱情及其千丝万缕的瓜葛是一件实实在在的高兴事儿,值得人们去追求,人们为此不惜时光,并过得很有意义。在这个国家里,男女的结合是天经地义的,因此公爵夫人就被看作是一个不寻常的女人,因为虽说埃米里奥的感情如火如荼,但大家都对她的贞洁深信不疑。所以,女人都真心诚意地同情这位可怜的年轻人,他所爱的人要保持圣洁,他就作出了牺牲。然而,没有人敢于责备公爵夫人,因为在意大利,信仰和爱情一样,都是受人尊重的一种力量。 每天晚上,在剧院里,卡塔内奥的包厢总是首先引人注目,夫人们都指着公爵夫人和她的情人对其男友说:“他俩到了哪一步了?”男友们观察着埃米里奥,指望从他的身上看出某些幸福的征兆,但他们在他的表情上只是看出了爱情的纯洁和忧伤。在整个演出大厅,当您逐一走访每一个包厢,您就会听见所有的男人都会对女人说:“卡塔内奥夫人尚不属于埃米里奥。”年长的夫人则说:“她错了,老这样下去她迟早会叫他生厌的。”“Forse①,”年轻的夫人郑重其事地答道;意大利人说“Forse”时都是这样庄重的,这个伟大的字眼能解释那里的很多现象。有几个女人动怒了,认为此事不足为训,她们说,让她象这样糟蹋爱情是对信仰的曲解。“我亲爱的,您就爱爱埃米里奥吧,”当维尔帕托夫人在靠近出口的那座楼梯上遇见公爵夫人时,低声对她说道。 ①意大利文:也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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