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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二十二岁就独立自由,财产自主,一年有二万六千法郎收入,侯爵夫人却踌躇很久,对生活方针打不定主意。住家的开销仍归丈夫负担,一应家具,车马,仆役,都由她保持原状;但在一八一六至一八一八年间她竟杜门不出;而那几年正是许多家庭受了政治动乱的损害而想法恢复元气的时期。出身既是圣日耳曼区最有势力最有声望的世家,她父母看到她为了丈夫莫名其妙的怪脾气而被迫分居,也劝她守在家里。

  一八二〇年,侯爵夫人从麻痹状态中醒来,在宫廷与应酬场中露面了,自己也在家招待宾客。一八二一至一八二七年间,她排场阔绰,拿风雅和装束引人注意,见客有一定的日子与钟点;不久她又进一步,登上了以前为鲍赛昂子爵夫人,朗热公爵夫人,菲尔米亚尼夫人等先后高踞的宝座。菲尔米亚尼夫人嫁了德·冈先生,把位置让给摩弗里纽斯公爵夫人,德·埃斯巴夫人又从摩弗里纽斯夫人手里抢了过来。社会上对于德·埃斯巴侯爵夫人的私生活,所知道的不过是这么一点。看来她象那即将没落、而又一直不落的太阳长期居于巴黎的地平线上。她交结一位公爵夫人,公爵夫人姿色出众的名气和她忠实于一位亲王的名气一样大;那亲王当时是个不得意的人物,但老是预备在下一届政府中掌握大权。德·埃斯巴太太还跟一位外国太太做朋友,这朋友有个大名鼎鼎的,足智多谋的俄国外交官替她分析时局。最后还有一个惯于操纵政治的老伯爵夫人,把侯爵夫人当做女儿般收在门下。一切目光远大的人都觉得德·埃斯巴太太正在培养一股隐藏的可是实在的势力,以便代替她靠一时的潮流得来而完全虚空的势力。她的沙龙已经有它的政治作用了。德·埃斯巴夫人那儿怎么说呢?德·埃斯巴夫人的沙龙反对某一桩措施啊!这一类话在为数不少的傻瓜嘴里开始传布出去,使她的徒党大有结了帮口那样的声势。某些失意政客,例如无人重视的路易十八的宠臣,和其他预备随时出山的卸任部长等等,被她安慰一番,奉承一番之后,都说她的外交手段和驻伦敦的俄国大使夫人一样高明。

  侯爵夫人对国会议员或贵族院议员提的几句话,或是什么意见,好几次从讲坛上传遍欧洲。对于某些有关政局的大事,门客不敢轻易开口,她却常常判断得很准确。宫廷中的要人晚上都到她家里来玩惠斯特①。并且,便是她的缺点也有它的长处。她素来以机密出名,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大家认为她的友谊经得起任何考验。她对部下的帮助决不半途而废,可见目的不限于营私结党,而尤其在于增加自己的威望。这种行为是完全以她主要的情欲,虚荣,作出发点的。许多妇女极重视的寻欢作乐与情场的胜利,对她不过是手段而已;无论哪方面,只要人生能有多么壮阔的场面,她就要过多么壮阔的生活。在一般年事尚轻,前程远大,公开出入于她门下的人中间,有德·玛赛,德·龙克罗尔,德·蒙特里沃,德·拉罗什-于贡,德·赛里齐,费罗,马克西姆·德·特拉伊,德·利斯托迈尔,旺德奈斯兄弟,杜·夏特莱等等。她往往只招待一个男人而不招待他的妻子;她势力已经相当雄厚,尽可对某些野心家提出那种难堪的条件,例如两位有名的保王党银行家德·纽沁根和费迪南·杜·蒂耶。她对于巴黎生活的利弊研究得非常透彻,所以行事从来不让一个男人有半点儿可要挟她的地方。你想象到她授人把柄的一封信或是一张字条罢,尽管悬赏征求,包你一无所得。固然她是铁石心肠,因此能把她的角色演得非常自然;但她的外貌对她同样有很多帮助。身腰使她显得年轻;声音可以随心所欲的忽而柔婉,忽而娇嫩,忽而清朗,忽而严厉。

  ①惠斯特,英国当时流行的一种纸牌戏,桥牌的前身。

  她显而易见有那种贵族的姿态,使一个女人能把自己的过去完全抹掉。倘使有个男人偶尔得到她的青睐,便自以为有资格和她亲昵,她自有本领拒之于千里之外,用威严的目光否定一切。谈话之间,伟大而动人的感情,旨趣高尚的决断,仿佛是从纯洁的心中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殊不知她一切都出于老谋深算,要是一个男人在攸关她个人利益而她不以为羞的交涉中应付不当,她立刻会铁面无情的加以惩罚的。

  拉斯蒂涅存心和这位太太结交的时候就看出她是一个巧妙的工具,但还没有加以利用;他非但没能力操纵,倒反被这工具压倒了。这位长于斗智的青年冒险家,象拿破仑一样不得不永远作战,知道只要打一次败仗就会断送终身大业,这一下却在保护人身上遇到了一个劲敌。在他骚动的生涯中,这还是破题儿第一遭和一个才力相当的敌手正式对垒。他觉得如果能征服德·埃斯巴太太,当个部长决无问题;所以他没利用她以前,先让她利用;当然这种开场是很危险的。

  埃斯巴的府第需要大批仆役,侯爵夫人的排场也很大。重要宴会在楼下大厅里举行,侯爵夫人自己却住在二层楼上。气概不凡、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大楼梯,颇有当年凡尔赛宫气息的许多情雅的房间,先就显出主人的巨万家私。法官看着内侄的轻便两轮车一到,大门立即打开,便把门房,门丁,院子,马房,屋子的分配,供在楼梯上的鲜花,栏杆,墙壁,与地毯的整洁,很快的打量了一番,又把那些听到铃声而跑出来的,穿号衣的当差数了一数。上一天,他在接待室里从平民溅满泥浆的衣服上估量贫穷的伟大;如今他用同样清明的目光,在走过的各个房间中把家具陈设细细研究,以便发掘出豪华之下的贫穷。

  “包比诺先生!——毕安训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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