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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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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寡妇的卧房,从住了三个月起,直到她又倒了霉不得不离开的那一天为止,永远乱七八糟,无论怎样描写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大靠椅变做猫儿的床铺;有时金丝雀放出笼子,把所有的家具画满标点符号。好心肠的寡妇到处放着喂鸟的粟子和菜叶。缺角的碟子里摆着猫儿的点心。衣服鞋袜四下乱丢。满屋子都是一派外省气息和追念亡人的气息。勃里杜的遗物全部郑重其事的保留下来。对于他文房用具的重视,不亚于中世纪骑士的寡妇对待亡夫的刀剑。我们单看一桩小事就能领会这个女子的心意多么动人。她包起一支笔,加了封,外面批上一句:“我亲爱的丈夫用的最后一支笔。”他喝最后一口水的杯子供在壁炉架上,用玻璃罩罩着。这一类供奉遗物的玻璃罩上面,以后还堆上睡帽和假头发。勃里杜过世之后,三十五岁的年轻寡妇就不再修饰,更没有什么女性的风韵。阿伽特唯一熟悉,敬重,心爱的男人从来没有给她受过气,丈夫一朝撒手而去,阿伽特便忘了自己是个女人,对样样东西都无所谓,也不再打扮了。夫妇生活的幸福,女人家的风情,都放弃得干干净净。有些人为了爱情会把自己的生命移在另一个人身上,失掉这个人就活不下去。阿伽特只能为了孩子而活着,如今眼看自己破了财要害他们吃苦,心里不知有多么悲伤。她一搬到马扎里讷街,面上另有一副凄凉的情调,令人感动。她的确对皇帝有所指望,但拿破仑除了已经帮的忙以外,也不能多出什么力:他的私库既负担两个孩子的学费,还补助每人六百法郎一年。 光彩奕奕的台戈安女人在三层楼上住着一个和外甥女一样的公寓。她出一张凭据给勃里杜太太,从她没有产权的收益项下每年拨还三千法郎。公证人罗甘把手续办妥,但直要七年功夫才能弥补损失。罗甘受着委托,替勃里杜太太恢复一千五百法郎一年的收入,按期把台戈安女人归还的款子拨在勃里杜太太名下。台戈安女人只剩一千二百法郎,和甥女俩过着清苦的生活。两个又老实又懦怯的妇女雇一个只做上半天的老妈子。台戈安喜欢下厨房,夜饭由她去做。晚上有几个朋友是从前勃里杜荐到部里去的公务员,来陪两个寡妇玩纸牌。台戈安女人始终追着三连号的彩票,她说那三连号闹别扭,硬是不出来。她希望迫不得已借的甥女的钱能一下子还清;对两个小勃里杜比对嫡亲孙子毕西沃还疼爱,一则害他们吃苦,觉得过意不去,二则佩服甥女厚道,便是最痛苦的时候对她也没有半句怨言。因此约瑟夫和菲利浦两个孩子被台戈安女人当做心肝宝贝。一个人染上了不良的嗜好总希望人原谅,法兰西帝国官办彩票公司的老股东不时给孩子们弄一些好菜。再过几年,约瑟夫和菲利浦向她讨零用钱是最方便不过的:小的拿去买木炭,铅笔,纸张,版画;大的买苹果酱松饼,弹子,花绳,小刀。台戈安女人的嗜好逼着她把日常开支减到五十法郎一月,以便拿余下的钱去做赌本。 勃里杜太太为了顾到孩子,也不让生活费超过这个数目。 她因为信托人吃了亏,有心惩罚自己,一些零星享受都忍痛牺牲。正如一般胆小而不大聪明的人一样,只要自己任何一种善良的心意碰了钉子而开始猜疑,便尽量发展另外一个缺点,临了那缺点竟会象德性一般坚强。她想皇帝或许会忘记勃里杜家,也难免在战场上出事;她的抚恤金又只限于她活着的时期。看到孩子们可能一文不名的流落在世界上,她不由得心惊胆战。罗甘向阿伽特解释,台戈安太太每年拨还的三千法郎过了七年可以买回她的公债,阿伽特听着不甚了了;她既不相信公证人,也不相信舅母,也不相信国家;她只相信自己和刻苦省俭的一套。每年在抚恤金项下省出三千法郎,十年就有三万,能替一个孩子挣到一千五百法郎利息。她目前三十六岁,再活二十年大概不成问题:这个办法可以给每个孩子留下一笔最低限度的活命之本。 因此两个寡妇的生活从空头的富裕变为自愿刻苦,一个是为嗜好所迫,一个是自命为从美德出发。我这个故事的取材不过是人生极普通的利害关系,但影响恐怕反而更深远;以深刻的教训而论,以上那些琐琐碎碎的细节一桩都不能忽视。 现代法国画派最大的一个画家约瑟夫·勃里杜,小时候看到美术学校的考棚,一些“拉班”在街上的喧闹;潮湿的区域远景那么沉闷,只能望着天空消遣;经常接触那幅业余画家的肖像,虽则功夫不到家,人物的精神和伟大的气魄都很充沛;屋子里温暖安静,色彩丰富,古色古香,非常和谐;还有吊在楼窗口的花草,清苦的生活,母亲对大儿子的偏心,不赞成小儿子的兴趣:总之,构成这个故事的开场白的一切事故,一切形势,也许就包含着约瑟夫·勃里杜成为大画家的原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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