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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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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写完这个放风院子,也许还要花少量笔墨描述一下另外两个兄弟会成员。塞莱里埃的外号叫“奥弗涅人”、“拉洛老爹”、“流浪汉”,最后还有“丝线”,他有三十个名字,有同样数量的护照。我们以后只用“丝线”这个绰号称呼他,这是高级盗贼圈子里给他起的唯一诨名。这位老谋深算的哲学家认为那个假神甫是个警察。他是个五尺四寸高的汉子,全身每一块肌肉都结实地向外凸起,巨大的脑袋上,一对深陷的小眼睛像猛禽眼睛似的炯炯发光,眼睑灰暗,沉重而没有光泽。乍看上去,他那宽阔的下颌线条坚实,轮廓分明,很像一只狼。这一相像之处蕴含着忍残,甚至凶狠,但它又被脸部的狡黠和机敏冲淡了,尽管睑上有一道道小麻点。每一条伤疤边缘清晰,似乎充满智慧,充满嘲讽。罪犯常常过着忍饥挨饿的生活,他们在河堤、陡坡、桥下或街头露宿,得手后尽情欢庆,喝得酩酊大醉,这一切似乎在他脸上涂了一层釉。如果“丝线”的自然面目出现在三十步远的地方,一个警察或宪兵就会认出他的猎物。但是他的化妆艺术与雅克·柯兰不相上下。这时候,“丝线”与那些上台时才注意服装的大演员一样,并没有着意打扮。他穿一件猎装似的上衣,没有扣子,透过空荡荡的扣眼可以看到白色衬里。脚穿绿色破旧拖鞋。下身是已经发灰的米黄色裤子。头戴一顶无檐制服帽,露出撕破和洗过的马德拉斯布旧头巾的边角。 “丝线”身边的“雄邮戳”,与他形成鲜明的对照。这个名闻遐迩的窃贼个子矮小,身材粗壮,灵活机敏,青灰色的脸,黑色凹陷的眼睛,罗圈腿,一身厨师打扮。他的面部呈现出食肉动物特有的构造特征,见了叫人感到恐惧。 “丝线”和“雄邮戳”竭力讨好拉普拉叶,拉普拉叶是个杀人惯犯,他知道自己要受审,判刑,不出四个月将被处死,所以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丝线”和“雄邮戳”都是拉普拉叶的朋友,他们只叫他“议事司锋”,也就是“抱恨山修道院议事司择”。人们大概很容易猜到,为什么“丝线”和“雄邮戳”对拉普拉叶那么温存。拉普拉叶埋藏了二十万金法郎,接起诉书说,这是“克罗塔夫妇”家窃案中他所分得的赃物。这是一笔留给这两位兄弟的多么可观的遗产!尽管这两个老苦役犯几天后又要回到苦役k狱去。“雄邮戳”和“丝线”因犯了加重情节的盗窃罪(也就是汇集了所有加重罪行的情节),即将被判处十五年徒刑。这与在此之前他们曾被判十年徒刑毫不相干,那一次他们轻而易举地中止了服刑。这样,他们中间的一个人要服二十二年苦役,另一个要服二十六年苦役。尽管如此,两人还是抱着越狱的希望,从而可以去获取拉普拉叶的大堆黄金。但是这个万字会成员一直不吐露秘密,他认为只要还没有判他死刑,他就没有必要把它讲出来。他属于苦役监狱中的高等贵族,他没有泄露任何有关他的同谋的情况。他的性格尽人皆知。这个可怕案件的预审法官波皮诺先生没能从他嘴里获得任何东西。 这了不起的三巨头此刻正站在放风院子的上首,也就是自费单人四室的下方。“丝线”刚刚对一个小伙子介绍完情况。这个小伙子是初次犯罪,他肯定自己要被判处十年苦役,便打听各处“草地”的情况。 “你听着,孩子,”雅克·柯兰出现的时候,“丝线”正以教诲的口吻对他说,“勃勒斯特,土伦和罗什福尔之间的区别嘛,就在这里……” “请讲吧,长辈。”年轻人怀着初出茅庐者的好奇心问。 这个被告是富家子弟,被控告伪造文书。他就住在与吕西安牢房毗邻的那个自费单人四室里。 “我的孩子,”“丝线”继续说,“在勃勒斯特,到小木桶里去捞的话,第三勺准能捞到菜豆;在土伦,要到第五勺才行;而在罗什福尔,除非你是老手,否则永远也捞不到。” 说完这些话,这个深藏不露的哲学家又跟拉普拉叶和“雄邮戳”凑到了一起。拉普拉叶和“雄邮戳”看到“野猪”后心神不定,便向放风院子的下首走去。雅克·柯兰怀着痛苦的心情向院子上首走来。“鬼上当”满腹愁思,这是丢掉王位的国王的思绪。他没有想到自己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大家注意的对象。他缓慢地走着,抬头了望吕西安 ·德·鲁邦普雷上吊的那扇不吉利的窗子。囚犯中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因为吕西安邻室那个伪造文书的年轻人,对这件事没有透露半点风声。什么原因大家马上就会明白。 这三个兄弟会成员排成一排,挡住了教士的去路。 “这不是一头‘野猪’,”拉普拉叶对“丝线”说,“而是一匹‘回头马’,你瞧他拖着右腿走路的模样!” 所有的读者不可能都异想天开地去参观一所苦役犯监狱,所以这里有必要作一些这样的说明:每一个苦役犯都被铁链与另一个苦役犯拴在一起,结成一对(总是一个年纪大的搭配一个年纪轻的)。铁链系在脚腕上方的一个铁环上。一年以后,铁链的重要使苦役犯走路时落下一个永远改不了的毛病:他走路时必须在一条腿上比在另一条腿上使更大的劲,才能拔出这个“防护套”--这是苦役监狱里的人给这套铁具起的名字。犯人便养成了走路时这种不可克服的使劲习惯。他以后不带铁链时,他的感觉也和截肢的人一样,仍然会感到腿痛,总感到“防护套”还在那里,永远改不了这个走路的习惯动作。用警察的话说,就是“他拖着右腿走路”。这个鉴别方法,苦役犯彼此都知道,警察也知道。如果不能靠它辨认一个同伴,至少能作为一个补充材料。 “鬼上当”越狱已有八年,这个动作已经不大明显。但是,由于他当时正在专心思考,步伐极其缓慢而庄重,虽然这个走路的毛病十分轻微,但也逃不过像拉普拉叶这样老练的目光。另外,人们很容易理解这一点:苦役犯在监狱里总在一块儿,他们只能互相进行观察,充分研究外表,熟知某些习惯,而他们经常的敌人:暗探、警察和警察分局局长都可能不了解。塞纳省兵团中校、著名的古瓦涅尔就是被派去阅兵时,他的左颊颌肌肉的某种痉挛动作被一个苦役犯认出后而被捕的。在这之前,虽然比比一吕班已经完全有把握,但是警方不敢相信蓬蒂·德·圣赫勒拿伯爵与古瓦涅尔就是同一个人。 “这是我们的老板!”“丝线”看到雅克·柯兰向他投来漫不经心的目光后,说。雅克·柯兰沉浸在绝望中,对周围一切投以这种心不在焉的目光。 “啊,真的,他是‘鬼上当’!”“雄邮戳”搓着两手说,“哦,是他的身材,是他的块头!可是,他怎么啦?他可是大变样了!” “哦,我知道了!”“丝线”说,“他在谋划什么,他想重新见他的‘姑妈’,大概快要处死那个姑妈了。” “为了使人们对隐修士、小狱吏、看守所称的“姑妈”这种人物有个粗浅的概念,只要转述一下一个中央监狱的监狱长对已故的杜尔哈姆勋爵﹡说过的那句精彩的话就行了。杜尔哈姆勋爵在法国逗留期间,参观了各个监狱,饶有兴趣地研究了法国司法的各个细节,甚至叫已故行刑者桑松架起断头机,轧死一头活活的小牛,以便了解这机器的用法。法国大革命已经使这种机器名扬四海了。 ﹡杜尔哈姆(一七九二—一八四〇),英国政治家,当过加拿大总督,曾于一八三四年来法国。 监狱长带他看了监狱、放风院子、苦役作坊、牢房等,最后用手指着一个地方,作了一个表示厌恶的姿态,对他说: “我不带大人到那儿去了,那是‘姑妈’区……” “什么?”杜尔哈姆勋爵说,“这是什么意思?” “是第三性,勋爵先生。” “要让泰奥多尔‘入土’(上断头台)了!”拉普拉叶说,“多么可爱的小伙子!多有手腕!多有胆量!这对社会造成多大损失!” “对,泰奥多尔·卡尔维在吃最后一口饭。”“雄邮戳”说,“啊,他的那些后侧风该大哭一场了。她们很爱他。这个小流氓!” “老朋友,你也到这里来了?”拉普拉叶对雅克·柯兰说。 拉普拉叶与两个同伙一起,臂挽臂地拦住了这个新来乍到的人的去路。 “啊,老板,你当上‘野猪’了吗?”拉普拉叶又加了一句。 “有人说你‘逮走了我们的菲利普’(窃取了起们的金币)。”“雄邮戳”摆出咄咄逼人的姿态说。 “你还给我们钱吗?”“丝线”问。 这三句问话就像发射出来的三颗子弹。 “你们不要跟一个被错关到这里来的教士开玩笑。”雅克·柯兰刻板地回答。他立刻认出了这三个伙伴。 “确实是那个铃铛声音,如果说不是那张小脸的话。”拉普拉叶把他的手放到雅克 ·柯兰的肩上说。 这个动作,加上三个伙伴的面貌,有力地使“老板”从沮丧的情绪中摆脱出来,恢复了对现实世界的感受。因为,在那可怕的一夜中,他在无边无际的情感世界中翻滚,寻找一条新的出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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