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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他六十上下年纪,刚刚娶了一位二十五岁的小姐,他这种荒唐的行动完全出于仁慈,原来他是为了把这位可怜的姑娘从一位喜怒无常、专制苛刻的母亲手里救出来才这么做的。“你愿做我的寡妇么?……”这位可爱的老人对蓬蒂维小姐说道。但他实在爱这位姑娘,所以对妻子十分眷恋,超出了一个明智人的范围。由于他在青年时代受过路易十五宫廷中的几位最聪明女子的熏陶,因而能使他妻子伯爵夫人没有任何局促之感。……我从未见过一个人比他更善于把我试图给予丈夫们的教导付诸实践!他的举止温文尔雅,他的谈吐很有风趣,使生活充满无限魅力!他妻子只是在他死后才从我这方面了解到他有痛风症。他说话和蔼,两眼流露着情爱。他与世无争地隐居在树林附近的一个幽谷之中,天知道他在那里与妻子如何鹣鹣鲽鲽,携手同游!……他吉星高照,蓬蒂维小姐心地善良,千娇百媚,而且具有使世界上最丑的姑娘也能变媸为妍的纯洁气质。忽然,他的一个侄儿,一个莫斯科战役劫后余生的漂亮军人回到叔父家里来了。等待着年轻人的是亲戚们的冷遇,婶娘的白眼。他的一头黑发、他的髭须、在参谋部练就的能说会道的口才、潇洒的仪表、翩翩的风度、炯炯有神的目光,这一切都与叔父形成鲜明的对比。现在我谈的正是年轻的伯爵夫人教侄儿下西洋双六棋的时候。俗语说得好,女人的棋是情人教的,反过来也一样。可是,有一次,两人又下棋,诺塞先生在当天早上已经发现,他妻子和子爵之间的眼光,隐约带着一股子天真、害怕和情欲的神情。

  晚上,他向我们建议去打猎。大家都接受了。我从来没见过他象第二天早上那样精神和快活,尽管他身上已经出现了痛风症近期即将发作的迹象。把一点小事都摆到桌面上来说,这方面谁也比不上他。他以前是灰衣火枪手,认识过莎菲·阿尔努①,这就可以说明一切了。我们三人的谈话很快便变得兴高采烈;上帝原谅!“我真没想到我叔叔竟那么健谈!”那位侄子告诉我说。我们停下来稍事休息。等来到树林中,在一块碧绿的草坪上坐下时,伯爵把话题引到了女人上,谈得比布朗托姆和阿罗瓦西亚还精彩②。“在今天这个政府统治下,你们真是太幸福了!……女人都讲道德!……”(必须听过上尉③讲过的那些令人恶心的故事才能领略老人这种叹息的含义。)“再说,”伯爵接着又说道,“这是革命的成果之一。这一制度使爱情更有魅力,更神秘。以前,女人很轻浮,唉,说了你们也不相信,真不知道需要绞尽多少脑汁和心力才能唤醒那古老的风尚:那时候,我们总在提心吊胆。另方面,男人也可以因把一个下流故事说得娓娓动听,或者看准时机说一句放肆的话而变得远近闻名。女人喜欢这个,而这样做永远是赢得她们芳心的最可靠的方法!……”这最后几句话是以一种极不屑的语气说的。老人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拨弄着猎枪的扳机,仿佛想掩饰心中的激动。“唉,算了!”他说道,“我的时代过去了!必须头脑年轻才行……身体也是一样!……唉!我为什么要结婚呢?过去的女人曾经经历过风流放荡的美好时代,而由这些母亲抚养大的女孩子,她们身上最能骗人之处便是装出来的天真老实和循规蹈矩……似乎最甜的蜂蜜也会伤了她们娇嫩的樱唇,而了解她们的人却都知道,她们连裹糖的盐块也吃得下!”说到这里,老人站起来,愤怒地举起猎枪,摔到地上,使枪托几乎插进了潮湿的草地。

  ①莎菲·阿尔努(1744—1803),歌剧女伶,出善辞令著称。

  ②布朗托姆(1540—1614),法国伦理学家,着有《名媛传》。《阿罗瓦西亚》,又名《贵妇丛谈》,是公元七世纪的一部拉丁文作品。

  ③即伯爵的侄子,那位参加过莫斯科战役的青年军人。

  “看来,我那可爱的婶娘喜欢轻薄的玩意儿!……”军官低声对我说道——“或者速战速决的结局!”我加了一句。那位侄儿抻了抻领带,整理了一下领子,象只卡拉布里亚山羊那样蹦呀跳的。我们大约在下午两点往回走。伯爵借口要找几个在回家路上向我提到的奖章给我看,把我领到他家里,一直坐到吃晚饭。大家都无精打采。伯爵夫人对侄儿很有礼貌,但却是冷冰冰的。饭后回到客厅,伯爵对妻子说:“你们还玩你们的双六棋吗?……那我们走了。”年轻的伯爵夫人没有吭声。

  她凝视着壁炉里的火,似乎并没有听见。丈夫往客厅门走了几步,向我招招手,叫我跟他走。听到他的脚步声,他妻子猛地转过头来。“为什么离开我们?……”她说道,“明天你完全有时间把奖章的背面给客人看呀。”伯爵留了下来。他并没注意随着侄儿潇洒的军人风度之后出现的那种几乎难以觉察的拘束。整整一个晚上,他施展难以形容的谈话魅力,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出色,如此动人。我们谈了许多关于女人的事。我们主人开玩笑的话说得妙极了,我简直看不出他头顶上稀落的白发,因为他闪耀着年轻人的心态和情趣,把皱纹填平,连冬天的积雪也融化了。第二天,那位侄儿走了。甚至在诺塞先生去世以后,我即使努力想利用亲切而无拘束地谈话时一般女人都不太注意的机会去了解,但怎么也打听不出来,当时子爵对婶娘说过什么唐突的话。这种冒犯一定相当严重,因为从那时起,诺塞夫人便再不想见她的侄子,甚至到了今天,一听见人提起他的名字便不禁轻轻地皱起眉头。

  我一下子猜不透诺塞伯爵打猎的目的,但稍后,我发现他下的赌注够大的。

  可是,如果你终于象诺塞先生那样取得一个如此大的胜利,别忘记一定要施行炙灼疗法,别幻想能够再次使用类似的手法而不受到报应。你这样机关算尽,最终会在你妻子心目中失去信誉,因为你给她一尺,她却要两尺,总会有你给不出的时候。在欲望上,人的思想服从于一种算术级数,既不知其原委,亦不知其目的。抽鸦片的人总要多抽一倍才能过瘾,同样,我们的心灵既急躁又脆弱,总希望感情、思想和事物,一切都与日俱增。因此有必要巧妙安排一部戏剧作品的情节,正如医学中,药的剂量要逐渐加大一样。所以,你要明白,如果你万一要使用这些方法,你采取的大胆行动必须服从环境的需要,你成功与否总是取决于你所运用的手段。

  最后,要问一下,你有无威信,有否有权有势的朋友?你是否身居高位?这最后一招可以把祸害斩草除根。你难道没有权力可以通过提升,改变住处或对调(如果是军人的话),把情人从你妻子身边弄走?你可以切断他们的联系,方法我们稍后再谈。可是,Sublatacausa,tollitureffectus①。这两句拉丁文可以意译如下:有果必有因,无钱雇不起仆人。

  ①拉丁文:去掉其因,即无其果。

  然而,你会觉得,你妻子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去挑选另一个情人;但使用过这些初步的方法以后,你总会有一种常备的炙灼疗法,可以靠它争取时间,考虑采用新招来摆脱困境。

  要懂得把使用炙灼的方法和卡尔兰的模仿式瞒骗手段结合在一起。令人永远难忘的卡尔兰①是意大利歌剧院的演员,他可以用全部哑剧的技巧和各种抑扬顿挫的声调,仅仅说出下面这几个字,便能使全剧院观众紧张而又快活足足几个小时。“国王对王后说。——王后对国王说。”学习卡尔兰吧。要想办法使你妻子永远难以得逞,以免你自己被她“将死”。在许诺的艺术方面,你要向立宪政府的部长们学习。要有惯于懂得在适当的时候亮出你手中的滑稽小木偶,使小孩子追着你看而不知道脚下到底走了有多少路。我们全都是小孩子,而女人由于好奇心重,常常会浪费时间去追逐若隐若现的磷火。想象似明亮而转瞬即灭的火焰,难道不能助你一臂之力吗?

  ①卡尔兰(1713—1783),法国滑稽剧演员。

  最后,要好好研究在适当时候留在她身旁或不在她身旁的艺术,要考虑如何不错过你在她心目中取得成功的时机,但又绝不能以你的存在、你的优越性,甚至不能以她的幸福感使她觉得厌烦。如果你使她处于无知状态的努力没能使她的思想麻木,你便要想办法使你们在性的方面彼此对对方的需要延续一个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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