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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八


  十五 两桩试验,一桩成功,一桩失败

  科布在通往巴黎的大路上赶了四里多路,问道:“咱们上哪儿呢?……”

  大卫回答:“既然到了这条路上,就上马萨克吧。我想再试一试,打动我父亲的心。”

  “我看还是打冲锋,夺一个炮兵阵地容易得多;你家老先生没有心肝。”

  做印刷工出身的老头儿不信任儿子,象大众一样只用成绩来判断他。先是老人不承认剥削大卫;其次看不见时代变了,只是心上想:“我给了他一个印刷所,跟我开场的时候一样;他本事不知比我高多少,偏偏什么都干不出来!”他不了解儿子,当儿子没有出息,自以为比聪明的大卫强得多,他想:“还不是我替他留着一份口粮!”思想感情对利害关系的影响,伦理学家永远没法叫人完全了解。这个影响,同利害关系对思想感情的影响不相上下。一切自然规律都有双重的相反的作用。大卫不但了解父亲,而且气量很大,肯原谅他。科布和大卫八点钟赶到马萨克,老头儿快吃完晚饭,不久要上床了。

  父亲对儿子冷笑道:“你是遭了官司才来看我的。”

  科布愤愤的嚷道:“平时你们俩怎么能碰在一起呢?……他在云端里,你老是在葡萄园里……你还是拿出钱来还债吧,这是你做老子的责任……”

  大卫道:“别多嘴,科布,你出去,把马寄在库图瓦太太家,别让牲口给父亲添麻烦。你也应当知道,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

  科布叽叽咕咕的走了,好比一条狗因为谨慎,挨了主人的骂,一边服从一边抗议。大卫不说出自己的秘密,只建议提出真凭实据,证实他的发明,将来给父亲一份利润,只消他肯垫一笔款子让大卫应付眼前的急用,或者作为经营新发明的东西的资本。

  “嘿!你怎么证明你能不花本钱,平空白地造出好纸来?”退休的印刷商醉眼矇眬的望着儿子,又狡猾,又好奇,又贪心。那眼神可以说是一堆乌云中漏出来的闪电,因为老熊的习惯始终不改,睡觉之前定要灌两瓶陈年好酒,照他说是细细品尝。

  大卫回答:“那容易得很。我身边没有纸,我打这儿过是躲开杜布隆;走在马萨克路上,我想起跟放印子钱的人办得通的交涉,在你这里也许照样好办。我除了随身衣服,什么都没有。请你把我关进一间密室,谁也不能进去,谁也看不见我……”

  “怎么!”老人恶狠狠的瞪着儿子说,“你不让我看你动手……”

  大卫回答:“爸爸,你曾经给我证明,做买卖是没有父亲的……”

  “啊!我生了你出来,你还防我!”

  “不是防你,是防不让我活下去的人。”

  老人道:“你说的对,应当各管各。好吧,我让你待在酒窖里。”

  “我带科布进去,你给我一个锅子煮纸浆,”大卫说着,没有注意父亲的眼神。“再替我找些朝鲜蓟,芦笋的梗子,有刺的荨麻,芦苇,你可以到你小沟旁边去割。明儿早上,我带着上等好纸走出你的酒窖。”

  “要是真的……”大熊打了一个饱嗝儿,“说不定我能给你……我可以考虑是不是能给你……比如说两万五千法郎,不过要保证每年对本对利……”

  大卫说:“你尽管考我就是了!——科布,你骑着马到芒斯勒去,问木工买一个大号的鬃筛,再上杂货铺买些胶水,速去速回。”

  老子在儿子面前放了一瓶酒,一些面包,吃剩的冷肉,说道:“你吃吧……吃饱了好干活,我替你找破布去,可是你的破布全是青的,我只怕太青呢!①”

  过了两小时,晚上十一点光景,老人把儿子和科布关进一间同酒窖相连的小屋子,顶上盖着瓦,屋内放着煮酒用的东西。大家知道,所谓科尼亚克②全是用这种昂古莱姆领地出的酒做的。

  ①当时纸浆都是用破布做的,故破布变为造纸原料的代名词;大卫想用植物纤维做原料,所以说是青的。
  ②法国的科尼亚克和英国的白兰地性质相仿。科尼亚克本是夏朗德省的一个首邑,以产酒著名。


  大卫道:“唔,这儿真象一个工场……木柴,铜盆,什么都有。”

  赛夏老头道:“好,明儿见,就要把你们关起来了,还要放出两条狗,我才放心没有人送纸给你。明天你给我看过样品,我跟你合伙;等事情落实了,咱们就来好好的干……”

  科布和大卫在小屋里用两块厚木板把草杆压碎,整理,大约花了两小时。火烧旺了,水也开了。清早两点,科布不象大卫那么忙,听见一声叹息,好象醉鬼的打嗝;屋内点着两支油烛,科布端起一支来到处搜寻。煮酒的小屋通往酒窖的门被空酒桶遮住了,门框上面有一个小方洞,正好露出赛夏老头那张紫红的脸。狡猾的老人带儿子进屋,走的是平日送货出去的门;从酒窖里把桶子推进煮酒的小屋,只消走里边的门,用不着绕过院子。

  科布道:“哎啊!老爹,这个太不象话了,你想偷儿子的秘密……你喝饱了酒干的什么勾当,你知道没有?简直下流。”

  大卫叫了声:“噢!爸爸。”

  “我来瞧瞧你们可需要什么东西,”老人说着,酒醒了一半。

  “你是关切我们,才端了一座梯子来,是不是?……”科布搬开空桶,打开门,发见老人站在一座小梯上,只穿着衬衣。

  大卫道:“你要闹出病来了!”

  老人不好意思的走下梯子,说道:“我大概是梦游。因为你不相信你父亲,我梦见你跟魔鬼打交道,做那做不到的事。”

  科布道:“你自己魔鬼上了身,才这样财迷心窍。”

  大卫道:“爸爸,去睡觉吧;你要关我们尽管关,可是不必再来,科布守在这儿,不会让你看的。”

  第二天早上四点,大卫把造纸的痕迹收拾干净,走出煮酒的小屋,拿三十来张纸交给父亲;纸张的细洁,白净,密度,拉力,都尽善尽美,还留着鬃筛上粗细不一的纹缕,象水印一般。老人伸出舌头舐样品,掌车工人从年轻时候起就用舌头试验纸张,成了习惯;他拿在手中捏啊,搓啊,折啊,凡是印刷工人察看纸张好坏的方法都用尽了,尽管没有什么好挑剔,他还是不肯认输。

  他不愿意称赞儿子,便说:“还要看印起来怎么样!……”

  科布道:“这个人才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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