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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她很高傲,对不起,还太少呢!”她大叫起来。“这于她又有何益?”她附耳对吉亚迪尼说。

  那一年,艺术家对自己的乐器都十分当心,修理乐器的活计根本不够这对可怜夫妻的花费。妻子靠做针线也赚不了几个钱,夫妻俩到社会的最底层去运用自己的天才,也只好认了。他们两人在薄雾中出门,到爱丽舍田园大道去卖唱。他们唱二重唱,可怜的冈巴拉用一把蹩脚的吉他伴奏。为这样的远征,她的妻子头戴蹩脚的薄纱面纱。路上,她把丈夫领进圣奥诺雷城关的一家杂货铺里,叫他喝上几小杯烈性酒,把他灌醉,不然他就会弹唱得一塌糊涂。面对着稳坐在椅子上的有闲阶层,他们站下,然后,当代最伟大的天才之一,现代音乐不为人知的俄耳甫斯①,便弹起他自己创作的乐章中一些片断来。这些片断是那样精采,他们竟然能从漠然的巴黎人那里逼出几个铜子来。偶尔有个滑稽戏的爱好者坐在那里,辨别不出这些片断选自什么歌剧,正好那妻子扮成希腊女司祭模样,向他伸过装瓶子的金属波纹旧盘子讨施舍,便向她发问。

  “亲爱的,这段音乐,你们从哪儿取来的?”

  “从歌剧《穆罕默德》,”玛丽亚娜回答。

  因为罗西尼曾为一部叫《穆罕默德二世》的歌剧②作曲,这位业余爱好者便对陪同他前来的妻子说:“我们还未曾见识过的罗西尼的歌剧,人们不想到意大利剧院去给我们演,多么遗憾!你看,这自然是美妙的音乐。”

  ①俄耳甫斯,希腊神话中的诗人和歌手,善弹竖琴。他的琴声可使猛兽俯首,顽石点头。他曾随伊阿宋航海去觅取金羊毛,一路上借助音乐战胜重重困难。他的妻子死后,他追到阴间。冥后珀耳塞福被他的琴声感动,答应他把妻子带回人间,条件是他在路上不得回顾。当他快要走回地面时,想回头看看妻子是否跟在后面,结果前功尽弃。

  ②罗西尼作曲的《穆罕默德二世》,于一八二〇年在那不勒斯首演,一八二六年在法国演出,剧名改为《科林思之围》。这部作品讲的是十五世纪奥托曼帝国第七个皇帝穆罕默德二世的事,与冈巴拉创作的歌剧毫无关系。

  冈巴拉微微一笑。

  几天以前,这一对安于命运的贫寒夫妻所住的阁楼,要交三十六法郎这微不足道的数目的房租了。妻子灌醉丈夫以便使他演奏成功的烈性酒,那杂货店老板也不愿意赊账了。于是冈巴拉演奏得一塌糊涂,有钱人的耳朵不领情,带波纹的金属盘子回来时空空如也。这天晚上九点钟,意大利美女玛西米拉·迪·瓦雷泽亲王夫人①可怜起这两个可怜的人来,给了他们四十个法郎。从妻子致谢的模样,她认出这女子是威尼斯人,便询问起他们的情形。埃米里奥亲王问起他们不幸的始末,玛丽亚娜毫不怨天尤人地讲了出来。

  ①此人就是《玛西米拉·多尼》中的卡塔内奥侯爵夫人。一八二〇年侯爵死后,玛西来拉·多尼与埃米里奥结了婚。一八三七年,她差不多是四十岁。

  “夫人,”冈巴拉那天没有醉,他最后说道,“我们受了自视清高的害。我的音乐很美,但是,当音乐从感觉过渡到意念的时候,只能以天才人物为听众,因为只有他们才有能力扩展这些意念。我的不幸来源于我听过天使的音乐会以后,便相信人是可以听懂这种音乐的。女子也会碰上这样的事,爱情在她们身上采取崇高的形式表现出来时,男人就再也理解不了她们了。”

  这一句话就值玛西米拉刚才给的四十法郎,所以她又从钱包里取出一枚金币,同时告诉玛丽亚娜说要给安德烈·马尔科西尼写信。

  “请不要给他写信,夫人,”玛丽亚娜道,“愿上帝使您永远美丽。”

  “咱们把他们承担起来吧?”亲王夫人问丈夫,“因为这个男子一直忠于被我们扼杀了的理想。”

  看见那枚金币,年迈的冈巴拉落下泪来。接着,他从前从事的科学研究有一件记忆模糊的事来到脑海中。可怜的作曲家一面拭泪,一面说了一句话:“水是烧焦了的物体。”

  此情此景,使这句话格外动人。

  一八三七年六月①于巴黎

  [袁树仁/译]

  ①此日期系后加。是否巴尔扎克记忆有误?因为这既不是写初稿的时间(五月以前结束),也不是完成的时间(七、八月间)。人们可以从这里看到作者的一种意图,巴氏想标出,从六月份起,这部作品才算真正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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