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巴尔扎克 > 夫妻生活的烦恼 | 上页 下页 |
三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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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一片颂扬之声不绝于耳,人人交口称赞这位死者省吃俭用,把一分一分积攒起来的钱存入储蓄所,也许只为了使全城里有希望继承点什么的人都群起击掌欢呼:“他竟留下了二十八万法郎!……”每个人都有自己生病的亲戚,在谈到这些亲戚时,他们会说:“他会留下数目差不多的钱吗?”于是,大家又象议论死者一般议论起生者来。 大家都只关心发财的可能性,某些职位出缺的可能性或丰收的可能性。 在我们童年时,我们曾看见圣玛克鲁街的修鞋匠窗台上那些漂亮的小白鼠把关它们的圆鼠笼弄得转来转去,我当时怎能知道那情景正是我未来的忠实写照呢?…… 和你相比,我当时更为活跃,也更爱遐想,如今我的处境却成了这样!我比你过失大,我受的惩罚也最重。我永远告别了我的梦想,我是堂堂的院长夫人,我也只得乖乖地把手臂交给这大个头的德·拉鲁朗迪埃先生了。而且四十年都会如此这般地过着微不足道的生活,成天看着那双颜色不同的眼睛和眼睛上那双又粗又浓的眉毛,还有那张从来不知微笑为何物的黄脸。 可你呢,亲爱的卡罗琳娜,就你我之间说吧,你当时是属于大姑娘一伙的;我却在小家伙群里跳跳蹦蹦坐不住。你当时唯一的过错是骄傲,你到二十七岁还能以二十万法郎的财富去俘虏男人,而且果然迷住了一个伟大的男人,巴黎最有才智的男人中的一位。他是从我们城里出去的两大才子之一呀!……多么幸运! 你现在置身于巴黎最荣耀的人群当中,凭着才子的至高无上的特权,你可以出入圣日耳曼区所有的沙龙而且受到热情的接待。你分享着两三位当代名媛圈子里的雅趣;据说,在这个圈子里人人妙语连珠,她们所说的话传到我们这里简直就是一只只康格里夫火箭①。你还是画家施奈尔男爵家的常客,阿道尔夫过去多次谈到过他,说伟大的艺术家和声名卓着的外国人全都是他家的座上客。总之,过不了多久,如果你愿意,你一定会成为巴黎的一位皇后。你自己也能接待来访的客人,你在家里就能见到文学界、上流社会和财界的男女知名人士。阿道尔夫早就对我们谈到过,而且是用那样的话语谈到他和那些烜赫一时的人物传为佳话的友谊和联系,因此我仿佛亲眼见到你出门则倾盖相邀,在家则高朋满座。 ①康格里夫火箭指英国炮兵军官兼工程师威廉·康格里夫发明的攻击海军舰队的火箭炮。 凭你每年一万法郎的年金收入和你卡拉贝斯姑姑的遗产,加上你丈夫赚来的两万法郎,你一定有车马有随从。你出入剧院也不必花钱,因为报人永远是各种首演式中的英雄,尽管这些首演式使巴黎那些赶时髦的人花费昂贵。报人还每天应邀参加晚宴,因此你的日子过得就仿佛有六万法郎的年金收入一样!……哦!你呀,你是多么幸福!所以你便忘记了我!好了,我知道你没有丝毫属于你自己的时间,你杳无音信的原因是你的幸福,我原谅你。好吧,如果有一天你快活得腻了,你还能屈尊想到你可怜的克莱尔,你就给我写写信,对我讲讲和一个伟人结婚的个中滋味……给我描绘描绘巴黎上流社会的夫人女士们,尤其是那些会写作的女人……啊!我真想知道她们是什么质地的人,总而言之,你别忘了我嘱咐的一切,如果你没有忘记你可怜的仍然爱着你的 克莱尔·朱戈 复信 阿道尔夫·德·肖多雷依太太致维维叶法院 德·拉鲁朗迪埃院长夫人 寄自巴黎…… 哦!我可怜的克莱尔,倘若你知道你这封坦率的来信引起了我多少愁苦,你一定不会提笔的,不会的。一个朋友,甚至一个敌人,在看见一个女人那被蚊虫叮得千疮百孔的身上放了一台治疗仪时,他也绝不会拔下机器去数那些伤口玩儿的…… 首先,我应该对你说,象我这样一个二十七岁的姑娘,虽然面貌尚佳,身材却与沙皇尼古拉①有些相似——这与我扮演的卑微角色很不相称——因此我算得上是幸福的!……我这就谈谈为什么: 阿道尔夫见我象骤遭冰雹袭击一般被失望所压倒大约很高兴,便百般爱抚我,照顾我,处处讨我喜欢,以此来愈合我的自尊心受到的伤痛。其实,女人既是女人,她倒希望在她所嫁的男人身上寻到可以被充分利用的过失。然而,性格古怪、易怒、急躁、变化无常都不下于女人的文学家(阿道尔夫,唉!勉强算个文学家吧)并不一定都有阿道尔夫那样实在的优点,我希望这些人也不要象他那么不幸。 ①沙皇尼古拉身材高大。 唉!我们俩既是相亲相爱的朋友,我也就可以对你讲真话了。亲爱的,我已从我丈夫掩盖得很巧妙的极端不幸中把他拯救了出来。他哪里有年薪两万法郎的收入,他在巴黎整整十五年也没有挣回过这么多钱呀。我们住在儒贝尔街一幢公寓的四层楼上,除去房租一千二百法郎,我们的收入便只剩下大约八千五百法郎,我就是用这笔钱千方百计使我们能够体面地生活下去的。 我算是他的福星:阿道尔夫婚后得到了一个主持专栏的职位,月薪四百法郎,而且这工作花不了他许多时间。就这样一个位置也是靠了一笔投资才得到的。我们把我的卡拉拜姑姑七万法郎的遗产作为这份报纸的保证金,那里付给我们百分之九的收益。此外,我们还入了股。这件事作成功之后十个月来,我们的收入翻了一番,生活宽裕起来了。 不管是在金钱上还是在感情上,我对我的婚姻都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唯一受到伤害的是我的自尊心,我的抱负已烟消云散。你马上会明白所有这些烦恼是怎样困扰我的。还是从第一桩开始吧。 阿道尔夫当时在我们面前显得似乎和那位名声在外的施奈尔男爵夫人相处甚笃,这位夫人以她的机智、影响、财富和她同名人的交往驰誉社交界。我原以为阿道尔夫是以朋友的身分受到她的青睐的,不料他把我介绍给她家时,我却受到了冷遇,我只远远看见了一些奢侈得吓人的客厅。施奈尔夫人并没有前来回访我,我只收到过一张她寄来的请柬,上面的时间是二十天以后,钟点也肆无忌惮地规定得很不合适。 初到巴黎时,我们去林荫大道散步,我对我身边这位尚不知名的伟人感到十分自豪。他当时用肘碰碰我,指着前面一个穿得很糟的矮胖男人对我说:“那就是某某。”他对我说了法国七、八个闻名全欧的大人物之一的姓名。我预先摆出赞赏的神态,看见阿道尔夫带着一种幸福的感情同这位真正的伟人打招呼,而对方就象对一个大概在十年里也难得说上三句话的人那样随便点点头算是回答。阿道尔夫可能因为我在身边而想捞到他的青睐。 “他不认识你吗?”我问我丈夫。 “认识,不过,他准是把我当成另外的人了,”阿道尔夫回答我。 见到诗人,见到著名音乐家或国务活动家也是如此。话说回来,在一些人来人往的地方我们也确实和阿尔芒·杜·康塔勒先生,乔治·博努瓦尔先生和菲利克斯·韦尔多雷先生聊过十分钟的天,我知道你从未听人谈起过这些人。康斯坦丁娜·拉马沙尔夫人,阿娜依·克罗塔和吕西安娜·武伊永夫人也来看望过我们,她们那蓝色①友谊还让我有些害怕呢。我们也邀请过一些在省里并不知名的报纸经理吃晚饭。我还曾悲喜交集地看见阿道尔夫拒绝参加一次把我排除在外的晚会。 ①指那些被称为“蓝色短统袜”的二流女才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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