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巴尔扎克 > 被诅咒的孩子 | 上页 下页 |
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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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武卢瓦一边听女儿说话,一边用他那富有洞察力的眼睛细细打量着她:他的目光由于灌注着他那具有真知灼见的思想的力量,简直象是呆滞了一般,就象瀑布的流水仿佛一动不动似的。他此刻正揭开肌肤的帷幔,这帷幔向他遮掩着灵魂反作用于肉体的神秘活动;他一直研究着长期行医中从所有求他诊治的人身上捕捉到的各种征候;他把这些征候同眼前这孱弱的身体中包含的各种征候加以比较,她的骨骼脆弱得让他害怕,她的乳白色肌肤娇嫩得叫他恐惧;他竭力用自己的医学知识来判断这个天使般的孩子的未来,他觉得自己就象置身于深渊之上,感到头晕目眩;加布里埃尔过分颤抖的嗓音和过于娇小的胸脯使他不安。询问过女儿以后,该他扪心自问了。 “你在这儿不好受!”在概括了他的沉思的这个最后想法的推动下,他终于喊出声来。加布里埃尔缓缓地低下头来。 “那就听凭上帝的安排吧!”老人说着叹了一口气,“我带你到埃鲁维尔城堡去,你在那里可以到大海去沐浴,那会使你的身体强壮些的。” “真的吗,父亲?别拿您的加布里埃尔寻开心。我是那么想去看看城堡、武士、头领和老爷!” “是真的,女儿。你的奶妈和约翰陪你去。” “很快就去吗?” “明天。”老人说罢匆匆走进花园,不让母亲和女儿发现他是何等激动。 “上帝给我作证,”他心里喊道,“没有任何野心勃勃的念头叫我这样做。拯救我的女儿,让小艾蒂安获得幸福,这就是我唯一的动机!” 他所以要这样扪心自问,是因为他感到自己内心深处有一种难以遏制的满意之感;他知道自己的计划一旦成功,加布里埃尔有一天就会成为埃鲁维尔公爵夫人。一个父亲也总是一个人嘛。他散步散了很长时间才回屋吃晚饭,整整一晚上,他一直自得其乐地望着女儿活动在他已使她习惯了的温柔的褐色的诗境里。 就寝以前,当祖母、奶妈、医生和加布里埃尔一起跪下祈祷时,他对他们说:“让我们大家都祈求上帝为我的大事祝福。” 知道儿子意图的老祖母,眼睛被她尚存的泪水湿润了。好奇的加布里埃尔,高兴得脸儿都发红了。父亲刚直打哆嗦,他深怕发生一场灾祸。 “不管怎么样,用不着害怕,安东尼!”母亲对他说,“公爵不会害死他的外孙女。” “当然不会。”他回答说,“不过他会强迫她嫁给哪个粗野的男爵,那人会把她害死的。” 第二天,加布里埃尔骑着一头驴,奶妈步行,父亲骑骡子随后,一个仆人牵着两匹载行李的马陪同,一行人上路朝埃鲁维尔堡进发。这队人马到日落时分才到达城堡。为了使这次旅行不为人知,博武卢瓦一大早就动身,故意绕道而行,而且叫人带上了路上吃的干粮,免得在客栈露面。所以博武卢瓦天黑时进入那被人诅咒的孩子长期居住的房子,而未被城堡中的人发现。贝尔特朗——唯一了解这件机密的人——在那里等着他。老骑卫帮助医生、奶妈和仆人卸马,搬行李,把博武卢瓦的女儿安顿在艾蒂安原来的住处。当贝尔特朗看见加布里埃尔时,他简直惊呆了。 “我莫非见到了夫人?”他惊呼道,“她象夫人一样苗条、瘦弱;皮肤象她一样苍白,头发象她一样金黄,老公爵一定会喜欢她的。” “但愿如此!”博武卢瓦说,“不过这孩子身上有我的血统,他还会承认是他的血统吗?” “他不大可能否认的。”贝尔特朗说,“我那时经常到罗马美人的门上去找他。她住在居尔蒂尔-圣卡特琳娜街,洛林红衣主教因为从她那里出来时遭人侮辱,觉得没脸,才被迫把她让给了老爷。老爷那时刚刚二十岁,想必会记得那次埋伏战。他那时已经胆大包天,今天我可以挑明说了,那是他操纵一帮骗子闹的事!” “他不大会再想到这些事情了。”博武卢瓦说,“他知道我的妻子死了,可他几乎还不知道我有个女儿呢!” “两个我们这样的老江湖总可以让船平安进港的。”贝尔特朗说,“再说,万一公爵发火,要伤害我们这把老骨头,咱们也到入土的时候了。” 离家之前,埃鲁维尔公爵曾明令禁止城堡中的任何人到艾蒂安在此以前一直生活的那个沙滩去,除非尼沃隆公爵自己带某个人去那里,违者要受到严厉的处分。这个命令是根据博武卢瓦的建议发布的,他曾力陈让艾蒂安保持其旧日习惯的重要性。这个命令现在保证加布里埃尔和奶妈所在的这块领土不会受到任何侵犯,而另一方面,医生又嘱咐她们未经许可绝不要走出这块领地。 这两天,艾蒂安一直呆在痛苦的回忆使他不忍离开的那个华贵的卧室里。这床曾是他母亲的床;在离这两步远的地方,她经历了分娩的可怕的一幕。就是那一次,博武卢瓦拯救了两条性命;她曾使用过这些家具,对它们倾诉过自己的思想,她的眼睛曾经常巡游在这些护壁板上;她曾多少次来到这尖拱窗边,喊一声,或者打个手势,召唤她未被承认的可怜的孩子——而今古堡的至高无上的主人。他最后一次到这房间,是由博武卢瓦领着偷偷来向奄奄一息的母亲吻别的。 现在他独自一人呆在这房间里,仿佛母亲又复活了,他对她说话,也听她说话;他如饥似渴地饮着这永不枯竭的甘泉,这甘泉中流出千万首《在巴比伦的河岸上》①那样动听的歌。回堡的第二天,博武卢瓦来看望主人,他和颜悦色地责怪他终日呆在房里不出门,叫他注意不应该用囚犯的生活来取代他从前那荒野的生活。 ①这是一首圣诗的开头。流亡到巴比伦的希伯来人,在公元前五八七年尼布甲尼撒攻下耶路撒冷时,站在幼发拉底河岸上,抒发他们对遥远故国的怀念和忧思。 “这里很宽敞,”艾蒂安回答,“这里有母亲的灵魂。” 在医生一片好意的温和感召下,艾蒂安终于答应每天去散步,或者去海边,或者去对他来说还是陌生的田野。然而,始终萦绕在心头的回忆,却促使他第二天依然从早到晚地呆在窗边,眺望大海;大海在他眼前呈现出那么变化多端的景象,他甚至认为从来没有见过大海有这样美丽。他一边眺望海景,一边阅读彼特拉克的作品。这是他最喜爱的作者之一,他的诗歌饱含着对爱情的忠贞和专一,最能打动他的心。艾蒂安身上没有几次三番恋爱的机能,他只能以一种方式去爱,而且只能爱一次。如果象所有只有一个的事物那样,这爱情应该很深沉,那么这爱的表现方式必然也是平静的,象这位意大利诗人的十四行诗一样甜美而又纯洁。夕阳落山的时候,这孤寂之子开始用美妙的歌喉唱起歌来。他象夜莺一样,不断变化地反复唱着一支曲子来表达自己的哀怨。这曲子,据说为已故亨利四世所作,不过不是那支《加布里埃尔》,而是在结构、旋律和柔情的表达方式上都高明得多的一支曲子,当时的仰慕者们根据同出于国王之手的歌词,辨认出它是亨利四世谱写的作品;这曲子想必是取自贝恩山区①那些抚慰过他童年时代生活的小调。 ①贝恩山区,贝恩为法国西南一古省,亨利四世即出生在贝恩山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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