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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把这个人关起来。”公爵嚷道。

  “您让我住嘴容易,要让您自己的良心平静就不这么容易了。”

  公爵重又沉思起来。

  “我的家门遭难了!我绝嗣了!我要结婚,生一个儿子!”

  他沉默良久以后说道。

  不管埃鲁维尔公爵脸上绝望的表情多么可怕,接骨大夫还是忍不住冷笑起来。这时,一阵象黄昏的空气一样清新,象天空一样纯净,象大西洋的颜色一样淳朴的歌声盖过大海的呢喃,越来越高亢,整个大自然都为之陶醉。这歌喉之哀婉,歌词之优美,就象香气一样沁人心脾。悦耳的歌声直上云霄,布满空中,给一切痛苦以安慰,或者说,它以表达出痛苦的方式来安慰痛苦。这歌声和水波的轻轻流淌无比完美地交融在一起,仿佛发自波涛之中。在这些老人听来,这歌声简直比一个少女所能听到的最充满柔情的情话还要甜美,它给人带来那么多神秘的希望,就象发自上天的声音一样在人们的心中回响。

  “这是什么声音?”公爵问。

  “是小夜莺在歌唱,”贝尔特朗说,“无论对他还是对您来说,还不是一切都完了。”

  “你说的小夜莺指的是什么?”

  “这是我们对老爷的大少爷的称呼。”贝尔特朗回答。

  “我的儿子!”老人嚷道,“这么说我还有一个儿子,总算有个什么姓我的姓、可以把它传下去的东西了。”

  他站起身,一会儿慢一会儿快地在房间里来回走着:然后,他用手势吩咐下人们退去,只留下神甫。

  第二天旱晨,公爵由老骑卫搀扶沿沙滩走着,穿过岩石去寻找那昔日被他诅咒的儿子;他远远望见他蜷缩在一个花岗岩的裂缝里,懒洋洋地躺在阳光下,头枕着一丛细草,脚舒舒坦坦地收拢在身下。艾蒂安就象是一只休憩的燕子。魁梧的老人一出现在海边,他那被沙子压低了的脚步声与涛声混合在一起,发出轻微的回响,艾蒂安立刻转过头来,象受惊的鸟儿一样尖叫了一声,便消失在花岗岩洞中。他那动作就象一只小家鼠,那样机敏轻快地钻回洞中,人甚至会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看见了这只老鼠。

  “唉!他妈的!他钻到哪儿去了?”公爵来到儿子刚才呆过的那块岩石,叫道。

  “在那儿!”贝尔特朗指着一个狭窄的岩缝说;那岩缝的边缘已经被潮涨潮落反复冲击磨得光滑了。

  “艾蒂安,我亲爱的儿子!”老人喊道。

  被诅咒的孩子不回答。大半晌的时间,老公爵一会儿哀求,一会儿威胁,一会儿责骂,一会儿哀嚎,也无法让他回答。有时,他沉默下来,把耳朵贴在裂隙壁上,凭借他那微弱的听觉,他所能听到的只是艾蒂安心脏沉重的跳动,它急促的搏动声在拢音的尖拱下回响。

  “这一个,他至少还活着。”老人用凄厉的声音嚷道。

  到了中午,绝望的父亲甚至乞求起来。

  “艾蒂安,”他说道,“我过去不认你,上帝已经惩罚了我!他已经把你弟弟从我手中夺去!如今,你是我仅剩的唯一的儿子了。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我已经承认错误了,我知道,在你的血管里,的确有我的血和你母亲的血,你母亲的不幸都是我造成的。来吧,为了我失去的一切,我要尽量用对你的疼爱让你忘记我的过错。艾蒂安,你已经是尼沃隆公爵了,我死后,你就是埃鲁维尔公爵,法兰西世卿,骑士团和金羊毛勋章骑士,百名武骑队头领,贝森①地区大法官,代国王统治诺曼底的总督,拥有六十九个教区的二十七块领地的领主,圣瑟韦尔侯爵。你将娶一位王公的女儿做妻子。你将成为埃鲁维尔家族的领袖。你难道还要我伤心死吗?来吧!不然我就一直跪在这儿,跪在你藏身的地方前面,直到看见你。你年迈的父亲在求你,他在自己儿子的面前谦卑恭顺,好象儿子就是上帝一样。”

  ①贝森,诺曼底的一个地区,在巴耶城周围一带。

  被诅咒的孩子听不懂这充塞着社会概念和虚荣浮名的语言,他没有注意倾听,心中仍是无法抑制的恐惧的印象。他一直默不作声,经受着极度的不安。到了傍晚,老公爵花言巧语说完了,乞求哀告做完了,懊丧悔恨也表示完了,忽然起了渎神后的忏悔之意。他跪倒在沙滩上,许下了这个愿:

  “我发誓要为我妻子和儿子的主保圣人圣约翰和圣艾蒂安建一座小教堂,在那里为圣母筹念一百次弥撒,只要上帝和这些圣人将我的儿子尼沃隆公爵对我的爱还给我,他就在这里!”

  他一直保持卑躬屈节的样子,跪在地上,双手合掌,祈求着。可是还不见他的孩子,他家门的希望走出来。豆大的泪珠从他那久已干涸的眼中涌出来,沿着他那憔悴的双颊滚流而下。就在这时,艾蒂安因为再听不见任何声响,便象一条渴望阳光的游蛇一样沿着洞边悄悄溜出来。他看到了垂头丧气的老人脸上的泪水,辨别出了痛苦的语言,于是抓住父亲的手,一边拥抱着他一边用天使般的声调说:“哦!母亲,原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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