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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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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莱丽离开克勒韦尔公馆的时候,对男爵临去秋波做了一个媚眼,他以为她还在爱他呢。法官殷勤的搀着玛奈弗太太的手臂,送她上车。男爵还得留下签字,张着嘴愣在那里。这时只剩警察局长一个人了。参议官签了字,局长从眼镜上面抬起眼睛,俏皮的望着他。 “男爵,你对这位小太太喜欢得不得了,嗯?” “算我晦气,你瞧……” “要是她不爱你呢?欺骗了你呢?……” “我知道的,先生,就在这儿……我们当面说明了,克勒韦尔跟我……” “啊!你知道这儿是区长的小公馆?” “知道。” 局长把帽子掀了一掀,向老人告辞。 “你真是多情,我不说了。对根深蒂固的嗜好,我决不多嘴,正如医生碰上根深蒂固的病决不下手……我看见过银行家纽沁根先生也染上这一类的嗜好……” “他是我的朋友,”男爵回答,“我跟那个美人儿爱丝苔常常一块儿吃饭的,她的确值得他花两百万。” “不止!这位老银行家的嗜好还送了四条命呢!噢!这一类的风魔真象霍乱一样。” “你这是什么意思呢?”参议官对于这个弦外之音的劝告有点儿不痛快。 “干吗我要扫你的兴?在你的年纪还能有幻想是不容易的。” “让我醒醒吧!”参议官叫着。 “过后人家又会骂医生的,”局长笑道。 “求你,局长,你说呀……” “那么告诉你,这女人是跟丈夫串通的……” “噢!……” “先生,十桩案子总有两桩是这个情形。嘿!我们一看就知道。” “说他们串通有什么证据?” “先是那丈夫,”精明的局长跟揭惯创口的外科医生一样镇静,“那张坏蛋的扁面孔就摆明着一副敲诈的嘴脸。其次,你不是有一封那女人写给你提到孩子的信,你看得很重的吗?” “是啊,我看得很重,老带在身上的,”男爵一边回答,一边望袋里掏那个永不离身的小皮夹。 “不用掏了,”局长的口气仿佛在庭上控诉一般,“你的信在这儿。我要知道的事,现在全知道了。玛奈弗太太一定晓得皮夹里藏的东西。” “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果然不出我所料……这就是那小女人串通的证据。” “怎么呢?”男爵还不肯相信。 “我们来的时候,男爵,混账的玛奈弗先进来,在那个家具上拿到这封信,”局长指着小柜子说,“一定是他女人预先放好的。放的地方明明是夫妻俩事先约定的,只要她能在你睡熟的当口偷到那封信;因为那女人的信,加上你给她的信,在提起公诉的时候是最重要的证件。” 局长拿出那天兰娜送到部里的信,给男爵看。 “这是案卷的一部分,请你还我,先生。”局长说。“那么先生,”于洛的脸完全变了样,“这简直是有计划的卖淫。我现在确实知道她有三个姘夫了!” “看上去就是这种货!嗨,她们不是都站在街上的。等到她们有了自备车马,在沙龙里或是自己家里干这一行的时候,就不是论法郎论生丁的了。你刚才提到的爱丝苔小姐,服毒自杀了的,吞掉几百万呢!……你要是相信我,男爵,你一定会勒马收缰。这最后一局教你破费得够了。那混蛋丈夫有法律撑腰……没有我,那小女人还会把你钓回去呢。” “谢谢你,先生,”男爵说着,还在勉强保持他的尊严。 “先生,戏文完啦,咱们要关门了。请你把钥匙还给区长吧。” 于洛回到家中,失魂落魄,差不多要倒下来,一些可怕的念头把他搅昏了。他唤醒了他的高尚、圣洁、纯粹的妻子,把三年的历史统统倒在她心里,嚎啕大哭,象一个给人家夺去了玩具的孩子。这个老少年的忏悔,这篇辛酸而丑恶的史诗,阿黛莉娜听了又是感动,又是欢喜,她感谢上天给他这下子最后的打击,以为从此丈夫可以在家里收心了。 “李斯贝特看得不错,她早已对我们说过了,”于洛太太声音很温和,没有加上不必要的埋怨。 “是的!唉!那天我就该听她的话,不该再逼可怜的奥棠丝回家去顾全那个……噢!亲爱的阿黛莉娜,咱们得把文赛斯拉救出来,他已经跌入泥坑,越陷越深啦!” “可怜的朋友,小家碧玉对你也不比女戏子合适,”阿黛莉娜笑了笑说。 男爵夫人看到她的埃克托形容大变的样子吓坏了。当他受难,伤心,被痛苦压倒的时候,她只有仁爱、慈悲,恨不得把自己的血都拿出来,使埃克托快活。 “跟我们在一块儿吧,亲爱的埃克托。你告诉我,那些女人用什么方法把你笼络到这样的?我可以努力的学……干吗你不训练我来迎合你的心意呢?难道我不够聪明吗?人家觉得我还相当的美,还有被追求的资格。” 许多已婚的女子,贤妻良母的女子,在此都可能发问:为什么那些男人,对玛奈弗太太一流的女人会那样慷慨,那样勇敢,那样哀怜,却不愿把自己的妻子,尤其象于洛太太这样的妻子,当做他们痴情的对象?这是人性的最大的神秘。爱情是理性的放纵,是伟大心灵的享受,阳性的,严肃的享受;肉欲是街头巷尾出卖的,庸俗猥琐的享受:两者是同一事实的两面。能同时满足两种天性的两种口味的女子,和一个民族的大军人、大作家、大艺术家、大发明家,同样难得。优秀人士如于洛,伧夫俗物如克勒韦尔,对于理想与淫乐,同样感到需要;他们都在访求这个神秘的两性混合物,访求这个稀世之珍;而它往往是一部上下两册合成的作品。这种追求是社会造成的一种堕落。当然,我们应当认为婚姻是一桩艰苦的事业,它就是人生,包括人生的劳作与牺牲,但这些牺牲是要双方分担的。荒淫无度的人,那些觅宝的探险家,虽不象社会上别的作奸犯科的人受到重罚,他们的罪过却是相等的。这番议论并非说教的闲文,而是为许多无人了解的灾祸作注解。再说,本书的故事,它自身就有多方面的教训。 男爵马上赶到亲王维桑布尔元帅家,他最后一条出路就是元帅这个靠山了。 三十五年来受着这位老英雄的知遇,他可以随时晋见,亲王起床的时节,他就能直入寝室。 “哎!你好,亲爱的埃克托,”那位宅心仁厚的名将招呼他,“你怎么啦?担着心事的样子。国会不是休会了吗?啊!又打过了一仗!我现在提到这个,好象从前提到咱们的会战一样。对啦,报纸也把国会的开会叫做大开论战的。” “不错,元帅,我们碰到很多麻烦,这是时代的苦闷。有什么办法!世界就是这个样。每个时代有它的难处。一八四一年最大的不幸,是王上跟大臣都不能放手做事,象当年皇帝一样。” 元帅对于洛扫了一眼,鹰隼一般的目光所表现的那种傲气,那种清楚的头脑,那种深刻犀利,显得他虽然上了年纪,伟大的心灵依旧保持着它的坚毅与刚强。 “你有什么事求我吗?”他带着轻松的神气。 “我逼不得已,要求您特别开恩。把我的一位副科长升做科长,还要给他一个四等勋章……” “他叫什么?”元帅闪电似的目光把男爵瞪了一眼。 “玛奈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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