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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司法界的老狐狸给西尔维出的主意比医生的更可怕;他主张西尔维嫁人,但为安全起见,只能在十年以后。律师暗暗发誓,两个罗格龙的家私将来非全部落在巴蒂尔德手里不可。德·夏尔热伯夫母女由佣人提着灯笼陪送,已经走在半路上;维奈搓着手,嘴边堆着狡猾的笑容,连奔带跑的追上去。哈贝尔先生是管灵魂的医生,维奈是管金钱的医生,维奈把哈贝尔的影响完全抵销。罗格龙对宗教毫不热心。所以吃教会饭的和吃法律饭的,两种穿黑袍的人物各胜一局,打成平手。西尔维既怕死,又舍不得做男爵夫人的乐趣,弄得不知如何是好;律师一知道哈贝尔小姐自以为能嫁给罗格龙,把西尔维打败了,觉得大可顺水推舟,把上校逐出战场。他很识得罗格龙的脾气,自有办法叫他娶美丽的巴蒂尔德。罗格龙早就受不住夏尔热伯夫小姐的进攻。维奈知道,但等没有旁人,只有罗格龙,巴蒂尔德和他三个人在场的时候,他们的亲事就好定局。罗格龙生怕情不自禁,对巴蒂尔德连望都不敢望,眼睛老钉着哈贝尔小姐。至于西尔维爱上校爱到什么程度,维奈刚才亲眼看见了。在一个热心宗教的老处女身上,那种痴情的作用有多大,维奈完全了解;不久他想出一举两得的办法;叫比哀兰特和上校同时倒霉,希望两人互相拖累,同归于尽。

  下一天早上,维奈在法院出庭完毕,碰到上校和罗格龙正在按着每天的习惯一同散步。每逢这三人碰在一起,城里必有许多闲话。这三巨头好比古罗马时代的护民官;专区区长,司法当局,蒂番纳党,都对他们深恶痛绝;普罗凡的自由党人却觉得有了他们,自己才有威风。维奈大权独揽,报纸归他一人编辑,不用说是党内的头脑;上校当着出面的经理,等于一条胳膊;罗格龙是出钱的老板,可以说是原动力,据说他是巴黎总部与普罗凡支部之间的桥梁。在蒂番纳一帮人嘴里,那三人老是在设计划策,跟政府作对;但自由党人认为他们保护民众的利益,表示钦佩。罗格龙吃饭的时间到了,正望广场方面走去;维奈上前拉着古罗的胳膊,不让他送针线商回家。

  他说:“喂,上校,你挑的一副担子,让我帮你卸下来吧。你要结婚,还可挑一个胜过西尔维的女人。应付得好,再过两年尽可娶比哀兰特·洛兰那个小姑娘。”

  他把教士的阴谋对西尔维的作用讲了一遍。

  上校道:“这倒是一记杀手锏,而且是从老远来的!”

  维奈一本正经的说道:“上校,比哀兰特是个妙人儿,你好快活一世呢;你身体这么强壮,决不会象一般的老夫少妻那样感到苦闷。可是变苦水为甘露并不容易。要叫你的情人退居为配角是极其冒险的行动,拿你的本行做比喻,就象在敌人的炮火之下渡河。凭你当过骑兵团团长的那份儿聪明,你准会拿出与众不同的手段研究局势,采取行动;至此为止,我们一向比人家棋高一着,才有今日的地位。将来我当检察署署长,你来管辖一个省。唉!可惜当时你没有选举权,否则我们跑得还要快,我可以叫那两个公务员不用怕砸破饭碗,把两票收买过来,变成多数。那我就进了国会,和迪潘,卡西米·佩里埃①等等分庭抗礼了。”

  ①迪潘(1783—1865),著名律师。曾参加一八三〇年革命,当过路易-菲力浦的内阁部长。自一八三二年至一八三九年任国会议长。后任检察署署长。卡西米·佩里埃(1777—1832),银行家,政治家,曾于一八三一年出任内阁总理。

  上校久已打着比哀兰特的主意,可是藏在肚里,瞒得紧腾腾的;他对比哀兰特态度粗暴只是故意装腔。单独碰到孩子的时候,他会象做爸爸的一样摸摸她的下巴;孩子心里奇怪,为什么自称为她父亲的老伙伴平日待她那么凶。自从维奈告诉了古罗,西尔维小姐怕结婚怕得好不厉害,古罗便想法找机会和比哀兰特单独见面。那时蛮横的上校变得象猫一般和善:他说她的父亲多么勇敢,他死了,比哀兰特真是太不幸了!布里戈未来以前几天,西尔维撞见古罗和比哀兰特在一起。她立刻妒火中烧,猛烈的程度不亚于修道士的妒忌。在所有的情欲里头,嫉妒是最多疑最轻信的一种,最容易受奇奇怪怪的幻想支配;但是决不会使头脑灵清,只能叫人糊涂。

  妒忌心引起西尔维许多想入非非的念头。她以为那个唱新婚的太太的人是上校。西尔维觉得自己猜的不错,准是上校私下和比哀兰特相会,因为一星期来古罗的态度似乎变了。在她孤单寂寞的生活中,对她表示关切的只有这个男人;因此她目不转睛,用足脑子观察上校;可是一会儿希望无穷,一会儿完全绝望,精神太集中了,到后来竟把事情看得天大,仿佛面对着海市蜃楼,越看越迷糊。俗语说的好:瞪着眼儿尽瞧,结果什么都瞧不见了。她虚构出一个情敌来,但一下子又不承认有此想法,一下子又把这个想法完全推翻。她拿自己同比哀兰特作比较:她四十岁,头发已经花白;比哀兰特却是个雪白娇嫩的小姑娘,眼睛的温柔便是铁石心肠见了也会软化。她听人说过,五十左右的男人最喜欢比哀兰特一类的女孩子。上校不曾检束行为,和罗格龙家来往之前,有人在蒂番纳府上提到古罗和他的私生活,尽有些希奇古怪的事儿,西尔维也是听见的。老处女往往象二十岁的女孩子,过分相信柏拉图式的恋爱;缺乏生活经验的人都不免死抱着理论,不曾体会到有些不可抵抗的社会力量把那些美妙高尚的观念修改,摧残,甚至于一笔勾销。以西尔维来说,一想到上校不忠实就痛彻心肺。

  有闲的单身人睡醒以后,总得在床上躺个半天再起来;西尔维在那段时间里盘算自己的事,也想着比哀兰特和刚才有新婚二字把她惊醒过来的那支情歌。不幸她是个笨姑娘,不从百叶窗里张望唱歌的人,偏偏打开窗子,给比哀兰特听见。只要她有暗中刺探的起码头脑,就会看到布里戈,而那幕才开场的悲剧也不至于发生了。

  比哀兰特虽然身体虚弱,照样卸下厨房护窗的大木闩,打开护窗,用钩子钩好,又跑去打开过道里通花园的门。她拿着各式不同的扫帚扫地毯,饭厅,过道,楼梯,到处收拾干净;没有一个女佣人,哪怕是荷兰老妈子吧,干起活来及得上她的细致和用心:因为她最怕受埋怨。等到表姊用她那无所不见的业主眼光,不知怎么比最精细的观察家还更尖锐的眼光,到处看过一遍,暗淡冷酷的小蓝眼睛里露出不是满意的表情,那是永远不会有的,而只是心绪平静,比哀兰特就觉得快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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