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巴尔扎克 > 阿尔西的议员 | 上页 下页
十九


  用餐后甜点心时,两个女佣已在厨房里上桌吃饭,博维萨热太太肯定没人偷听她说话以后,认为稍微教训塞西尔一下很有必要。

  “我的女儿,”她对塞西尔说,“今天晚上,你的举止一定要象个有家教的姑娘模样。而且从今天开始,你要神情庄重,不要随便闲聊,既不要单独与吉盖先生散步,也不要单独与奥利维埃·维奈先生、专员先生、马特内先生散步。总而言之,不要与任何人单独散步,甚至不要单独与阿希勒·皮古散步。你不会与阿尔西、甚至奥布省的任何年轻人结婚,你注定要到巴黎去大放光彩。所以,你以后每天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好养成风雅的习惯。我们设法叫一个贴身女佣到年轻的德·摩弗里纽斯公爵夫人那儿去走动走动,这样我们就会知道德·卡迪央王妃和五天鹅侯爵夫人是在什么地方购买必需品了。啊!我可不希望咱们有一点点外省的土气!你要每天学三个小时钢琴,我每天叫特鲁瓦的摩伊兹先生来教你,直到人家告诉我能从巴黎请来什么老师为止。必须叫你的全部天才日臻完美,因为你当姑娘最多只有一年了。我可跟你先打了招呼,我要看你今天晚上如何行事。要紧的是对西蒙必须敬而远之,不要拿他开心。”

  “放心吧,妈妈,我要开始崇拜那个‘陌生人’。”

  这句话把博维萨热太太逗笑了。对这句话还需要解释一下。

  “啊,我还没见过他呢!”菲莱阿斯说,“可是人人都在谈论他。等我想知道他到底是谁时,我要派警长或者格罗利耶先生去问他要护照……”

  在法国,没有哪一个小城市在某一段时间内没有上演过《异乡人》这出悲剧或喜剧。冒险家以“异乡人”的身份作掩护进行诈骗,走时不是带走一个女人的名誉,便是拐走一家人家的金钱。更常见的情况是,异乡人是一个真正外来户,相当长时间内他的经历一直是个谜,闹得小城市里的人注意他的一举一动。所以,西蒙·吉盖上台的事并不是唯一的重大事件。两天来,阿尔西城的注意力焦点集中在一个人物身上。

  此人来到这里已经三天,碰巧他是这一辈人遇到的“第一个陌生人”。所以“陌生人”此刻成了家家户户的谈资。他正是从天上掉下来落到青蛙城里的梁木。①一个外地人来到奥布河上的阿尔西,之所以产生这样的效果,可用这个城市的地理位置来加以解释。通往巴黎的大路上,过了特鲁瓦六法里路的地方,有一个田庄叫“星空”。一条省级小路从这个田庄前面开始,通往阿尔西城。中间穿过广阔的平原,塞纳河在平原上流过,勾画出狭窄的绿色河谷。白杨为河谷洒下浓荫,在香槟地区那雪白的白垩质土地上十分引人注目。联接阿尔西和特鲁瓦的大路长六法里,成弓弦形状,这弓的两端便是阿尔西和特鲁瓦。所以从巴黎到阿尔西去,最短的路还是从星空田庄开始走上这条省级小路。

  ①典出《拉封丹寓言诗》卷三,寓言四:青蛙请立国王,朱庇特给他们派来一根梁木作国王。梁木从天上掉下来时,发出巨大声响,青蛙怕得要命。后来发现不过是根梁木,便任意欺负他。

  前面已经说过,奥布河只有从阿尔西到河口一段才通航。所以这个城市距离大路有六法里之遥,又有景色单调的平原与特鲁瓦分离,便成了大片田野中的孤岛,没有商业,既没有水路也没有陆路从这里转口。而奥布河对面的塞赞,距离阿尔西只有几法里路,便有一条大路穿过,比起从前经过特鲁瓦前往德国的那条路来,要节省八个驿站。所以阿尔西完全是一个孤零零的城市,没有任何车辆从这里经过,只有通过信使与特鲁瓦和“星空”站相联系。这里的居民彼此全都认识,他们甚至认识前来为巴黎商号办事的旅行推销员。象处境相似的所有外省小城市一样,一个异乡人如果在这里待两天以上,人们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和他为何来此地,大概就能叫每个人摇唇鼓舌,叫各种想象都沸腾起来。

  三天以前的上午,按照多少故事的创造者的意志,本故事刚刚开始的时候,阿尔西还平静无波。从“星空”那条路上来了一个异乡人,驾着一辆漂亮的轻便双轮马车,套着一匹价值连城的马,一个拳头那么大小的小个子仆从相伴随,骑在一匹马上。所有的人都看见了他。与特鲁瓦的驿车相关联的信使,从“星空”带来三件来自巴黎的行李,没有地址。行李属于这个陌生人,他住在骡子旅店。

  阿尔西城内,这天晚上,每个人都设想这个人大概有意购买阿尔西的土地,许多人家谈论他时,煞似谈论城堡未来的主人。双轮轻便马车,旅客,他的马匹,他的仆从,这一切似乎都属于一个从最高社会阶层掉下来的人。陌生人大概很劳累,他没有露面,也可能用了一部分时间在他选定的房间里安顿下来,他说大概要住一段时间。他要看看他的马匹在马厩里要占的地方,显得要求很高。他要求将他的马匹与店主人的马匹和可能还会来到的马匹分开。从要求这么多来看,骡子旅店店主认为这位客人是个英国人。从头一天晚上开始,几个好奇的人就到骡子旅店去打探。但是从小马夫那里什么也打听不出来。小马夫拒绝对自己的主人作任何说明,而且非但不用“不”或是保持沉默,而是对这些人冷嘲热讽。这种做法看上去超出他的年龄,说明他已完全被主人收买。

  此人精心梳洗打扮并在六点钟左右吃了晚饭,然后骑马出发,身后有小马夫跟随,在布列纳大路方向消失了,很晚才回来。店主、他的老婆和他手下打扫房间的女用人们将陌生人的箱笼、物件仔细看了个遍,也没有收集到任何材料可以说明这位神秘来客的身分、姓名、地位或前来此地的意图。这事产生的效果简直无法预计。人们七嘴八舌,评头论足,弄得检察官非干预不行。

  陌生人回到旅店以后,让女主人上楼进了他的房间。女店主拿出住宿登记簿,按照警方的命令,他应该在登记簿上登上自己的姓名、身份,旅行目的及来自何处。

  “我什么也不写,”他向女店主道,“如果因为这个他们找你的麻烦,你就说是我拒绝写的,你叫专员来见我好了。我根本没有护照。太太,人家会就我向你提出许多问题,”他接着说,“你随便回答好了。我希望你对我一无所知,最后你大概还是会知道一点什么。如果你找我的麻烦,我就住到大桥广场的驿站旅店去。别忘了,我打算至少在这里住上半个月的……。我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因为我知道你是戈塔尔的妹妹,他是西默兹案件的一个英雄。”

  “不要说了,先生!”戈塔尔的妹妹说。这戈塔尔便是五天鹅的管家。

  说了这么一句话以后,陌生人得以将女店主留在自己身边两个小时左右,让她就阿尔西、各个有钱人家、各种利害关系、当地的官员,把自己所知道的全都讲出来。第二天,他骑着马消逝了,身后有小马夫跟随,一直到午夜方归。

  塞西尔开的这个玩笑,诸位现在大概明白了。博维萨热太太以为这根本是没有根据的事。博维萨热和塞西尔,虽然对赛弗丽娜作出的安排感到惊异,倒非常高兴。太太去穿长裙准备到马里翁太太家去时,女儿对陌生人作出各种假设,父亲洗耳恭听。年轻人在这种处境中,这样做是很自然的。待母女二人走了,父亲一天下来很累,便上床睡觉去了。

  了解法国或香槟地区,或者说小城市的人,都知道这二者不能等同。正如他们所猜测的那样,这天晚上马里翁太太家真是人山人海。吉盖儿子的胜利被人视为战胜德·贡德维尔伯爵所获的一次胜利,阿尔西在选举问题上的独立自主看上去一劳永逸得到了保证。可怜的夏尔·凯勒阵亡的消息,人们看作是天意,一下子所有的对手都哑口无言了。安托南·古拉尔,弗雷德里克·马雷斯特,奥利维埃·维奈,马特内先生,总而言之,这些迄今为止经常出入这个沙龙的当权人物,也照他们的老习惯前来。平时他们看来,这个沙龙的政见不应该与一八三〇年七月由人民的意志所建立的政府相左。今天他们前来却怀着一种好奇心,好奇的目标便是博维萨热家的态度。

  客厅又恢复了原状。似乎决定了西蒙律师命运的那个会,在这里已经毫无痕迹。八点钟,四张牌桌,每桌四周四位赌客已活动起来。小客厅和餐厅里,人也满满的。除了开舞会的重大场合和节日,马里翁太太还从未见过一堆一堆的人堵在客厅的入口处,也没见过餐厅里彗星长尾巴一般成群结队的人。

  “这是好运气开头了,”奥利维埃指着这一景象对她说。对于一个喜欢接待客人的家庭主妇来说,这种景象真叫人心花怒放。

  “还不知道西蒙的前程会多么远大呢!”马里翁太太答道,“咱们这年头,有毅力、品行又端正的人,可以什么都追求到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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