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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好哇!——像钢盆似的嗓门轰隆响了一声,吓得柯罗特科夫浑身上下一阵痉挛,——我正在等你呢,好极了。很高兴认识您。

  他一边说一边向柯罗特科夫走过来,那样使劲地握住他的一只手,弄得他不禁缩起一条腿,活像那立在屋顶上的一只鹳。

  ——整个人员班子我都分派好了,——卡利索涅尔急促地、生硬地、威风凛凛地说起来,——三个在那边,——他指着通向办公室的门那边说道,——当然,还有玛涅奇卡。您——我的助理、卡利索涅尔——文书。原先的那班人马统统给撵走啦。潘捷列伊蒙那白痴下场也一样。我手中有证据,证明他曾在“阿尔卑斯的玫瑰饭店”当过仆役。我这就上人事处去一趟,您在这会儿且同卡利索涅尔一起,把有关所有人去留的公函给起草出来,尤其是关于那一位的,他叫什么来着……柯罗特科夫。顺便说一句,您有点像那个混蛋。只是那一位有一只眼睛被打伤了。

  ——我。不,——柯罗特科夫耷拉着下巴,摇摇晃晃地说,——我不是混蛋。我的全部证件被洗劫一空,一件也不剩。

  ——全部吗?——卡利索涅尔喊出了这一声,——荒唐。那就更好了。

  他把喘着粗气的柯罗特科夫抓住不放,拽着他的手,穿过走廊,把他拖进那个神秘兮兮的办公室,将他扔到一个松软的皮椅上,自个儿则坐到了桌子后面。柯罗特科夫仍然觉得脚下的地板在奇诡地晃动,他蜷缩成一团,闭上眼睛,嘟哝起来:“二十号是星期一,那就是说,星期二便是二十一号。不,我做什么来着?一九二一年。发文号015,空出签字的地方,瓦尔福洛梅·柯罗特科夫。这就是说,是我。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星期五,星期六,星期日,星期一。星期一是以字母Ⅱ打头,星期五也是以字母Ⅱ打头,而星期日……星期日……是以字母C起首,就像星期三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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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俄文中,星期一与星期五这两个单词的起首字母一样,但星期日与星期三这两个单词的起首字母并不一样。

  卡利索涅尔“唰唰”两下在文件上签上字,“砰”的一声在文件上盖上印,就给柯罗特科夫塞过来。就在这瞬间,电话铃凶猛地响了起来,卡利索涅尔抄起话筒喊叫道:

  ——啊哈!是这样的呀。是这样。我马上就到。

  他朝衣帽架扑过去,摘下制帽,遮住秃头,就消逝在门洞里,临走时还抛出一句:

  ——到卡利索涅尔那儿等着我。

  柯罗特科夫的眼前一片模糊,当他将这张盖上大印的字条上所写的内容浏览了一遍之时:

  “此函持有者系我的助手——瓦西里·帕甫洛维奇·柯洛勃科夫同志,情况属实。卡利索涅尔。”

  ——噢一噢!——柯罗特科夫发出一声叹息,那字条与制帽一起掉落到地上,——这究竟闹的是什么鬼把戏呀?

  就在此刻,门吱的一声而打开了,蓄着大胡子的卡利索涅尔回来了。

  ——卡利索涅尔已经溜啦?——他用那细嗓门亲热地向柯罗特科夫询问道。

  周围的灯光忽然熄灭了。

  ——啊——啊——啊——啊——受不了这般折磨的柯罗特科夫号啕起来,他要豁出去了,龇牙咧嘴地跳到卡利索涅尔面前。卡利索涅尔的面容上显露出那样深的恐惧,以至于其脸色顿时就发黄了。他往后倒退着,颓然撞在门上,砰的一声他打开了门,就跌到走廊上,身子支持不住了,蹲了下去,但马上就直起腰来,立刻狂奔起来,一边跑一边喊:

  ——通信员!通信员!快来救助!

  ——站住!站住!我求求您,同志……——醒过神来的柯罗特科夫喊出一声,便紧随其后追上去。

  办公室里,有什么东西发出轰隆一响,那几头鹰像是听到命令一跃而起。打字机旁,那女子那双好幻想的眼睛也倏地翻抬起来。

  ——就要开枪啦,就要开枪啦!——传来她那歇斯底里的尖叫。

  卡利索涅尔率先窜到前厅,跳到那摆放着管风琴的平台上,有那么一秒钟他迟疑了一下,那是为了定夺该往哪边跑,这一刹那过后,他便猛力一冲,陡然地抄近道横切过去,钻到了管风琴后面。柯罗特科夫紧跟其后,追了上来,滑了一跤,要不是那个突出在管风琴黄色侧面上的、歪歪扭扭的、乌黑的大摇把,他准会在栏杆上撞得头破血流。正是这大摇把勾住了柯罗特科夫的大衣下摆,只听见那朽烂了的哗叽嘶啦一声就被划开,而柯罗特科夫则软绵绵地跌落到冰冷的地板上。管风琴后面的那扇耳门在卡利索涅尔身后砰的一声就关上了。

  ——天哪……——柯罗特科夫刚一开口,又猝然打住。

  那只装有许多落满尘垢的铜管的巨大的箱子里传出奇怪的音响,就像是玻璃杯爆裂,随后便是那种积满灰尘的腹腔里发出的一阵咕咕声,奇怪的伴音的吱吱声,洪亮的铜钟的当当声,然后便是悦耳动听的大调和弦,生气勃勃振奋人心的行云流水般的一串音符。于是,共有三层的黄色音箱整个儿都演奏起来,将里面储藏已久的乐曲播放开来:

  莫斯科的大火在呼啸,在喧闹……

  突然间,乌黑的方形门框里冒出了潘捷列伊蒙那张苍白的脸。一眨眼工夫,连他也像是变了个人:他那双小眼睛闪烁起胜利的光芒,身体挺得笔直,右手往左臂上甩过去,好像是在搭一条无形的餐巾,忽然,他一跃而起,侧转身体,像一匹拉边套的马,斜着沿楼梯滑了下去,双臂抱成圆形,就像是手端着一盘茶。

  河面上烟雾弥漫……

  ——我这是间下什么祸了?——柯罗特科夫恐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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