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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碰壁的来访者(5)


  虽然沃兰德这句话是以无限同情的语气问的,但这样的问话总不能不说是太没有分寸了。管理员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在五个储蓄所共存有二十四万九千卢布,”一个破锣般的声音从隔壁书房里回答说,“另外,家里的地板底下还藏着二百枚十卢布的金币。”

  管理员索克夫的身体像是和凳子黏在一起了。

  “嗯,当然唆,这点钱算不了什么。”沃兰德宽宏大量地对客人说,“不过,说实话,就连这点钱对您也没有用。您什么时候死?”

  管理员这回真的生气了:

  “这种事谁都不知道,而且这和谁都没关系!”

  “哼,可不,不知道,”隔壁书房里那个讨厌的声音又说话了,“其实,这种事并不难知道,又不是牛顿的二项式定理!这个人将在九个月之后,也就是明年二月,死于肝癌,死在国立莫斯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的第四号病房里。”

  索克夫的脸色变得蜡黄。

  “九个月,”沃兰德沉思着说,“二十四万九千……这就是说,大致估算一下的话,每个月平均二万七千卢布?不算多,但是过一般的生活总也够用了。另外还有那些金币呢。”

  “那些金币他是不可能兑换的,”使索克夫从心里发冷的那个声音又说,“安德烈·福基奇死后,他那所房子很快就会被拆除,金币被挖出来送到国家银行去。”

  “所以,我劝您最好别住进医院,”外国演员继续说,“您想想,在那些毫无希望的病人的痛苦呻吟声中,死在病房里,多没意思!不如用二万七千卢布举行个盛大宴会。在一帮醉醺醺的美女和豪放的朋友的包围中,服点毒药,在弹唱吹奏声中到[另一个世界]那里去,不是更好吗?”

  管理员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他立刻显得苍老了许多:眼睛周围出现了黑圈,两腮塌陷下去,下巴也耷拉下来。

  “不过,我们想象得太多了,”主人大声说,“还是谈正事吧。您把您收到的纸条给我看看。”

  管理员激动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报纸包,打开一看,愣住了:纸包里是一沓好好的钞票。

  “亲爱的朋友,看来您确实是身体不大好。”沃兰德耸耸肩说。

  索克夫奇怪地笑着站起来,结结巴巴地问道:

  “可是,要是它再……”

  “嗯……”沃兰德沉思着说,“那您就再来找我。欢迎光临!和您认识,我很高兴。”

  这时卡罗维夫从书房里跑出来,抓住索克夫的胳膊,摇晃着请求安德烈·福基奇代他问候所有的人,向大家致意。管理员昏昏沉沉地向前室走去。

  “赫勒!送客人!”卡罗维夫喊道。

  ①这个名字与希腊神话中的赫勒相同。据希腊神话,国王的女儿赫勒因不堪继母虐待,同弟弟一起乘有翼山羊出逃,飞行中坠海死去。

  红头发裸体女郎又出现在前室了!索克夫轻轻地说了声“再见!”从门缝挤出来,醉汉似的踉踉跄跄往楼下走。他下到四层楼停下来,坐在楼梯上,掏出纸包来检查了一下:钞票还都在。

  这时,从四层的一家房门里走出来一个拿绿色手提包的妇女。她看见有个小老头儿坐在楼梯上傻乎乎地盯着钞票,撇嘴笑了笑,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说:

  “我们这座楼是怎么搞的?一大早就有醉鬼。楼道里的玻璃也给打碎了。”她仔细看了看索克夫,又说,“喂,这位公民,你要那么多钱干吗!你呀,还不如分给我点儿!啊?”

  管理员吓了一跳,麻利地把钞票收起来说:

  “饶了我吧,看在上帝分上!”

  “见你的鬼去!守财奴!我不过是开了句玩笑。”妇女放声大笑,下楼去了。

  索克夫慢慢站起来,举起手想扶扶草帽,这才发现头上没有帽子。他非常不想再返回去,可又舍不得那顶草帽,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楼去,又按了一下门铃。

  “您还有什么事?”还是那个该死的裸体赫勒问他。

  “我忘了拿草帽。”索克夫指着自己的秃头说。赫勒转过身去,管理员索克夫心里骂了一句,闭上了眼睛。当他再睁开眼时,赫勒正拿着一顶草帽和一把黑柄宝剑递给他。

  “这不是我的。”管理员推开宝剑,迅速抓过草帽戴上。

  “难道您来的时候没带宝剑?”赫勒像是感到奇怪。

  管理员嘟囔了一句什么,快步向楼下走去。戴上草帽后他觉得头有些不舒服,像是太热,便把帽子摘了下来。这一来他吓坏了,不禁轻轻喊了一声:拿在他手里的是一顶天鹅绒的圆软帽,上面还插着一根磨坏了的鸡翎。索克夫不由得画了个十字。但这时小绒帽忽然瞄地叫了一声,变成了一只小黑猫,从他手里一下又跳上头顶,四只爪子使劲抓住了他的秃头。管理员没命地喊了一声,朝楼下跑去,小猫则跳下来顺楼梯跑上去。

  索克夫跑出楼门,穿过院子,飞快地跑出了大门,永远地离开了这所魔鬼的房子——第302号乙楼。

  他后来的情况我们也很清楚。跑出大门后,他贼眉鼠眼地回头望了望,好像在寻找什么。一分钟后他就站在街对面的一家药房里了。他刚刚说出“请问……”两个字,柜台里的女售货员便大喊大叫地说:

  “公民!您的头上全是伤啊!……”

  五分钟后管理员头上缠好了纱布。他打听到两位治疗肝脏病最有名的专家:贝尔纳德斯基和库兹明。他还问明了其中住得最近的是库兹明大夫——往前走过一栋房子,有座独门独院的白色小楼就是他的诊所。索克夫欣喜若狂,一分钟后便来到了这座小楼。小楼相当古老,但它仍使人觉得非常舒适。索克夫只记得首先接待他的是个老年妇女,她迎上来想接过他的帽子,见他没戴帽子,便吧喀着干瘪的嘴唇走开了。

  随后出现在大穿衣镜旁的小拱门下的是一位中年妇女,她告诉他:现在只能挂十九日的号,在这之前没有号了。管理员马上就想出了办法:他眯起眼装出无精打采的样子,望着拱门内前室里候诊的三个人,用耳语般的声音说:

  “我病得快死了……”

  那妇女困惑不解地看了看索克夫头上的纱布,犹豫了一下说:

  “行啊,没办法……”她让索克夫进了小拱门。

  与此同时对面的房门打开,一副金丝边夹鼻眼镜一闪,一个穿白罩衫的妇女说:

  “各位公民,让这位病人提前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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