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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凶宅(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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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阵沉默。然后,斯乔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出了几个字: “您有什么事?”这声音使他自己也吃了一惊,他几乎没听出自己的声音——“您”字他是用最高的童音喊出的,“有”字变成了男低音,而“什么事”三个字几乎完全听不见了。 陌生人友善地微微一笑,掏出一只金怀表,表盖上镶着个钻石三角。表响了十一下,他说: “十一点了!我等您醒来已经整整等了一小时。您约我十点钟来,我准时来了!” 斯乔帕从床旁小凳上摸过裤子来,耳语似地说: “对不起……”他穿上裤子,用沙哑的声音问道:“请问,您贵姓?” 斯乔帕讲话很困难,每说一个字,脑子里就像有人用针扎一下,痛得要命。 “怎么?您连鄙人姓什么都不记得了?”陌生人又微微一笑。 “请原谅……”斯乔帕的声音还是沙哑的,而且他感到了酒醉后的一些新症状:他觉得,床下的地板已经飘走,而他自己眼看要一头栽进无底的地狱。 “亲爱的斯杰潘·博格达诺维奇,”来客脸上露出洞察一切的笑容说,“任什么氨基比林对您都没有用。我劝你还是按最聪明的老法子办吧——以毒攻毒。现在唯一能使您恢复生机的,是两杯白酒,再加些辣味热菜。” 为人狡猾的斯乔帕尽管身体很不舒服,心里还是明白的,他想,既然这般模样给人家撞见了,只好实话实说。 “坦率地说,”他勉强转动着发硬的舌头说,“昨晚我是多喝了几杯……” “您别再讲话了!”来访者说着,便搬着椅子退到了一旁。 斯乔帕的眼睛瞪得溜圆,他看到:旁边小桌上已经摆好一个大托盘,盘里盛着几片切得薄薄的白面包、一小盘压实的黑咸鱼子、一碟醋渍白蘑菇,还有一个小门罐,不知装的什么,最后,还有用珠宝商遗孀的大肚长颈玻璃瓶装着的伏特加酒。特别使斯乔帕惊讶的是酒瓶外面还挂着水珠,显得很凉。当然,这可以理解:它原是一直放在瓷盆里用冰镇着的。总之,这点小吃安排得既讲究,又漂亮。 陌生人没等斯乔帕的惊讶发展到病态程度,便麻利地走过来给他斟了大半杯酒。 “您自己呢?”斯乔帕尖声尖气地问道。 “愿意奉陪!” 斯乔帕的手哆哆嗦嗦地刚把酒杯举到唇边,陌生人早已一口把一杯酒送进肚里。斯乔帕嚼着鱼子,吃力地说: “您怎么……不吃口菜?” “多谢多谢!我喝酒从来不吃菜。”陌生人说着,又自己斟了一杯。斯乔帕揭开小闷罐——原来是一罐茄汁小泥肠。 不一会儿,斯乔帕觉得眼前那带红绿边的褐色斑点消失了,舌头也不再发直,最主要的是他回忆起了一些事。他想起昨天是在斯霍德尼亚村①,在短剧作家胡思托夫的别墅里度过的,是胡思托夫叫出租汽车请他去的。他还想起是在大都会饭店门口叫的出租汽车,当时还有一个人,说演员又不像演员,提着一台留声机……对,对,是在别墅!还记得留声机惹得几只狗汪汪叫。可他就是想不起自己要吻的那个妇女是谁了,闹不清是怎么回事……鬼晓得她是什么人……她像是在电台工作,也许不是。 ①位于莫斯科郊区斯霍德尼亚河畔,当年是个别墅村。 这样,昨天的事渐渐在斯乔帕脑子里有了些轮廓。但他现在更感兴趣的是今天的事,尤其是眼前这个突然闯进他卧室的陌生人,还有这桌上的酒菜。能弄清这些就好了! “您看,怎么样,我想,您现在一定想起我姓什么来了吧?” 然而斯乔帕只是两手一摊,惭愧地笑了笑。 “您可真是的!我觉得,您昨天一定是喝过伏特加之后又喝了波尔特温①!恕我直言,不能这么干呀!” ①产于葡萄牙波尔图市的一种烈性葡萄酒。 “我想请求您,别把这件事传出去。”斯乔帕谄笑着说。 “噢,当然,当然!不过,我可不能保证胡思托夫不对别人说。” “您难道也认识胡思托夫?” “昨天在您办公室里和这位先生有过一面之交。不过,一眼便能看出,这个人卑鄙无耻,喜欢拨弄是非,是个十足的变色龙和马屁精。” 斯乔帕心想:“完全正确!”陌生人能对胡思托夫作出如此简短而确切的评价,使他不禁暗暗钦佩。 是的,昨天的事在他脑子里一件一件渐渐联在一起,凑成一整大了。但这位瓦列特剧院经理还是感到十分不安,因为在这一天中毕竟还留着一个很大的无法填补的黑洞。比如说,无论怎么想,他也想不起自己在办公室里见过这个戴无檐小帽的陌生人。 “鄙人是魔术教授沃兰德①,”来访者见斯乔帕很为难的样子,只好庄重地自己把话挑明,接着又把事情的原委对他从头讲了一遍: ①庆兰德不是俄罗斯人姓氏,从德语词而来。德语Valand是个古词,意为吓人之物,妖魔。 他,沃兰德,是昨天白天从国外来到莫斯科巡回演出的,到后立即去见斯乔帕,提议在瓦列特剧院演几场魔术。斯乔帕立即用电话向莫斯科州文艺演出委员会作了请示汇报,得到了批准(斯乔帕听到这里脸色苍白,不住地眨巴眼睛),随后便同他沃兰德教授签订了一份演出七场的合同(斯乔帕吓得张开了嘴),约好今天上午十点沃兰德教授到斯乔帕家里来,以便商定若干细节……所以他就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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