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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〇


  “但是这个亲王很可爱,很聪明,”斯万说。

  “但毕竟不完全,”公爵夫人回答道,她象是在搜索枯肠,以便使她的思想推陈出新。“您注意到没有?最可爱的亲王并不完全可爱。没错,我向您保证!他们对什么都得要有自己的看法。因为拿不出看法,于是他们用前半生听取我们的看法,用后半生鹦鹉学舌般地在我们面前重复我们的看法。他们必须说,这个演得不错,那个演得差一些。其实根本分不出高低。我告诉您,那位小狄奥多西(我忘记他的名字了)曾问我,什么叫乐队的动机。我回答他说,”说到这里,公爵夫人双眸闪出光芒,姣美的红嘴唇流出清朗的笑声,“我回答他说:‘这就叫乐队的动机。’嘿!他心里可不高兴哩。啊!我的小夏尔,”德·盖尔芒特夫人无精打采地说道,“上别人家去吃饭真是乏味透了!有些晚上,我宁愿死,也不愿意出门!当然,死也可能同样令人讨厌,因为我们不知道死是怎么回事。”

  一个仆人进来了。就是那位和门房吵嘴的年轻未婚夫,多亏仁慈的公爵夫人出面干涉,他们才表面上和解了。

  “今晚我要不要去听奥斯蒙侯爵先生的消息?”他问。

  “不要去,明早再去!今天晚上我甚至不想要你待在这里。让他的仆人—你认识他—来向你报告消息,叫你去找我们好了,反正你不在。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痛快地吃一吃,玩一玩,可以在外面过夜,但是,明天早晨前我不要你在这里。”

  仆人脸上漾出无限的快乐。他终于能和未婚妻在一起待好几个小时了,自从他和门房又吵了一次架,公爵夫人和颜悦色地劝他以后最好不要出去约会,以免再次发生冲突以来,他几乎见不到他的未婚妻了。想到终于能有一个晚上自由支配,他感到无比幸福,公爵夫人对此一目了然。她看到别人瞒着她偷偷享受快乐,又生气又嫉妒,心里一阵痛苦,四肢骚痒难忍。“不,巴赞,得让他留在这里,不能让他出去。”

  “奥丽阿娜,这太荒唐,您的人都跟您去了,另外,半夜里有管服装的男女仆人侍候您参加化妆舞会。他在这里派不上什么用场。再说,就他一人和马马的听差是朋友,所以我宁愿把他打发得远远的。”

  “听着,巴赞,不要管我,今晚上我恰恰有事要吩咐她,但说不准几点钟。您一分钟都不要离开这里,”她对那位仆人说,仆人好似泄了气的皮球。

  如果说公爵夫人家纠纷不断,仆人在她府上干不多久就被辞退,那么对这一切应负责任的人却是永远也不可能辞退的,不过此人不是门房。不错,公爵夫人把重家伙交给了门房,让他干粗活,做特别累的苦差事,让他同别人吵嘴,甚至打起来。而且,他扮演这个角色时丝毫也不意识到是在完成别人交给的任务。他和盖尔芒特府的其他仆人一样,非常钦佩公爵夫人待人宽厚,那些比较迟钝的仆人离开公爵府后还常回来看望弗朗索瓦丝,对她说,要是没有门房,公爵府是巴黎最好的位置。公爵夫人利用门房,就如同人们长期利用教权主义、共济会,利用犹太人是祸害的论调……一个仆人进来了。

  “为什么不把斯万先生送来的东西给我拿上来?噢,对了(您知道,夏尔,马马病得很厉害),儒尔,谁去打听奥斯蒙侯爵先生的消息了?回来了吗?”

  “刚回来,公爵先生。估计侯爵先生随时都有可能去世。”

  “太好了!他还活着,”公爵松了口气,喊道。“什么估计不估计的,你难道是撒旦吗?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公爵神色愉快地对我们说。“他们把他说得好象已经死了、埋了似的。一星期后,他比我还要活蹦乱跳。”

  “是那些医生说他活不过今天晚上的。有一个医生还想夜里再来看他一次。他们的头头说没有必要了。侯爵先生也许现在已经死了,他全靠用樟脑油灌肠才延长生命。”

  “住嘴,蠢货,”公爵火冒三丈,喊道。”谁让你说这些的?

  你根本没有听懂人家对你讲的话。”

  “不是对我,而是对儒尔。”

  “还不快住嘴!”公爵吼道,接着转身对斯万说,“他还活着,太叫人高兴了!他会慢慢恢复的。经历这么一场危机,还能活下来,这就够了不起了。不能要求过高。用樟脑油进行一次小小的灌肠,大概不会有什么不舒服吧,”公爵一面搓手一面说,“他还活着,还要怎样呢?经历这样一场病灾,还能活下来,这就够美的了。我甚至羡慕他有这样好的体质。啊!病人,人们总是对他们关怀备至,可对我们却漠不关心。今天上午,有一位蠢厨师,用鸡蛋黄油调汁给我烧了只羊腿,我承认,味道美极了,但正因为它太好吃,我就多吃了些,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消化。可是人们却会象对待我亲爱的阿马尼安那样前来打听我的消息。甚至打听他消息的人太多,这会使他很疲劳。应该让他喘气嘛,不断派人去他家,会把他这个人杀死的。”

  “喂!”公爵夫人见仆人退出客厅,对他说,“我不是叫你们把斯万先生送给我的装在套子里的照片拿来吗?”

  “公爵夫人,那东西很大,不知能不能进得了门。我把它放在前厅了。公爵夫人要我把它拿上来吗?”

  “那就算了!你们早就应该对我说嘛。不过,既然很大,那我待会儿下去看吧。”

  “我还忘了告诉公爵夫人,莫莱伯爵夫人上午给公爵夫人留下一张名片。”

  “什么?上午?”公爵夫人很不高兴地说,她觉得,这样年轻的女人是不允许在上午留名片的。

  “将近十点钟,公爵夫人。”

  “把名片拿给我看看。”

  “奥丽阿娜,您说玛丽嫁给希尔贝的想法很可笑,”公爵把话题拉回到一开始说的事情上,“其实,是您自己写历史的方式奇特。如果说在这场婚姻中有谁干了蠢事的话,那也是希尔贝,他恰恰娶了一个和比利时国王血缘很近的女人,那位国王篡取了布拉邦特这个姓,可那是我们的姓。总而言之,我们和黑森家族有着相同的血缘,而且我们是长房。谈论自己肯定是愚蠢的,”他对我说,“不过,有一点我得告诉您,不管我们去达姆施塔特,还是去卡塞尔①和黑森选侯采邑的任何地方,诸侯们每次都毕恭毕敬地后退一步,让我们这些长房子孙走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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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卡塞尔,德意志联邦共和国东部城市,位于黑森州东北。先后曾为黑森—卡塞尔首府及威斯德特伐伦王国都城。

  “巴赞,您不会对我说那位曾在他们国家的军队里当过护士长,后来和瑞典国王订了婚的女人是……”

  “哦!奥丽阿娜,您太过分了,您似乎不知道瑞典国王的祖父曾在波城①种过地,可是,九百年以来,我们在整个欧洲一直占据首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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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波城为法国城市,大西洋比利牛斯省首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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