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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玉鬘(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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乳母的两个女儿为此哭得很伤心。她们相与悲叹:“她的母亲命运不济,弄得流离失所,去向不明。我们总希望这个女儿嫁个高贵的丈夫,怎么可以配给这种蠢汉呢?”但大夫监不知此种情况,他自以为身分高贵,只管写情书给玉鬘。他的字写得不算很坏,用的信笺是中国产的色纸,香气熏得很浓。他力求写得富有风趣,然而文句错误百出。不但写信,又叫乳母的第二个儿子次郎引导,亲自前来访问。 这大夫监年约三十左右,躯干高大,肢体肥胖。相貌虽不十分丑陋,然而由于印象不良,总觉面目可憎。他那粗鲁的举止,令人一见就觉得讨厌。血气旺盛,红光满面;声音嘶哑,言语噜苏。大凡偷香窃玉,总是在夜间悄悄地来的,所以合欢树又称为夜合花。这个人却在春日傍晚前来求婚,古歌云:“秋夜相思特地深。”现在不是秋天,这个人却显得相思特地深的样子。这些且不谈,既然来了,乳母老太太觉得不可伤情破面,便走出来接待。大夫监开言道:“小生久仰贵府少弍大人高才大德,英名卓著,常思拜识,随侍左右。岂料小生此志未遂,而大人遽尔仙逝,令人不胜悲恸!为欲补偿此愿,拟请将府上外孙小姐交由小生保护,定当竭诚效劳。为此今日不揣冒昧,斗胆前来拜访。贵府小姐,身分高贵,下嫁寒舍,实甚屈辱。但小生定当奉为一家之女王,请其高居上头。太君对此亲事不予快诺,想系闻知寒舍畜有微贱女子多人,因而不屑与之为伍。但此等贱人,岂可与小姐同列?小生仰望小姐地位之高,不亚于皇后之位也。”他提起了精神说这番话。乳母老大太答道:“岂敢岂敢!老身并无此意。承蒙不弃,实甚荣幸。无奈小孙女宿命不济,身患不可见人之残疾,不能侍奉巾栉,经常私自悲叹。老身勉为照料,亦不胜其痛苦也。”大夫监又说:“此事勿劳挂虑。普天之下,即使双目失明、两足瘫痪之人,小生亦能善为治疗,使其复健。肥后国内所有神佛,无不听命于我也!”他得意扬扬地夸耀,接着便指定本月某日前来迎亲。乳母老太太答曰:本月乃春季未月,根据乡下习俗不宜婚嫁①。暂用此言搪塞了。大夫监起身告辞之际,忽念应该奉赠一诗,考虑了一会之后,吟道: “今日神前宣大誓: 小生不作负心郎。 我看这首诗做得很不错呢!”说时笑容满面。原来此人不懂恋歌赠答之事,而是初次尝试。乳母老太太被他缠得头昏脑胀,做不出答诗了,便叫两个女儿代做。女儿说:“我们更做不出!”乳母老大太觉得久不答复,不成体统,想到就算,便答吟道: “经年拜祷陈心愿, 愿不遂时恨杀神!” 她吟时声音发抖。大夫监说:“且慢,这是什么意思?”突然把身一转,挨近来了。乳母老大大吓得浑身发抖,面无人色。两个女儿虽然也害怕,只得强颜作笑,代母亲辩解:“家母之意如此:此人身患废疾,誓愿永不嫁人。倘违背其愿望,此人必然怀恨。老人头脑糊涂,错说了恨杀神明。”大夫监说:“嗯嗯,说的是,说的是。”他点点头,又说:“此诗做得极好!小生虽为乡人,却非愚民可比。京都人何足希罕?他们的事我全都懂得,你等不要小看我啊!”他想再做一首诗,大概是做不出了,就此辞去。 ①春季未月即阴历三月,是乳母之夫太宰少弍除服之月。 次郎被大夫监收买了,乳母心甚恐慌,又甚悲伤,她只得催促长子丰后介赶紧设法。丰后介想道:“有何办法将小姐送往京都呢?可商量的人也没有。我只有两个兄弟,都为了我不同情大夫监,与我不睦了。得罪了这个大夫监,你一动也休想动得。一不小心,便会遭殃呢。”他烦恼得很。玉鬘独自伤心饮泣,样子实甚可怜。她消沉之极,便想一死了事。丰后介觉得她的痛苦甚可同情,便不顾一切,大胆行事,终于办妥了出走之事。 丰后介的两个妹妹,也决心舍弃了多年相处的丈夫,陪玉鬘一同进京。小妹的乳名叫做贵君,现在称为兵部君。决定由她陪伴玉鬘,于夜间上船,因为大夫监先回肥后一行,将于四月二十日左右选定吉日,前来迎娶。所以她们乘此机会逃走。兵部君的姐姐终于因为子女大多,不能同行。姐妹惜别,不胜依依。兵部君想:此度分携之后,姐妹恐难再见了。这肥前国虽然是她多年住惯的故乡,也别无恋恋不舍之处。唯有松浦宫前渚上的美景和这个姐姐,教她舍不得分别,心中十分悲伤。临行赠诗道: “苦海初离魂未定, 不知今夜泊何方。” 玉鬘也临别赠诗: “前程渺渺歧无路, 身世飘零逐海风。” 吟罢神思恍惚,便倒身在船中了。 他们如此出走,消息势必传出。大夫监素性倔强,闻知了定将追赶。他们生怕遭逢此厄,雇的是一艘快船,上有特殊装置。幸而又值顺风,便不顾危险,飞速开向京都去了。路中有一处名叫响滩,波涛十分险恶,幸而平安驶过。路上有人看见这船,相与言道:“这怕是海盗的船了。这么小的船,却象飞一般行走。”被人比作贪财的海盗倒不可怕,可怕的倒是那个凶狠的大夫监的追赶。船里的人都捏两把汗。玉鬘经过响滩时吟诗道: “身经忧患胸如捣, 声比响滩响得多。” 船行渐近川尻地方,诸人方始透一口气。那舟子照例粗声粗气地唱起船歌来:“唐泊开出船,三天到川尻。……”①歌声很凄凉。丰后介用悲哀而温柔的声音唱着歌谣:“娇妻与爱子,我今都忘却。……”思想起来,自己确是舍弃了妻与子,不知他们近况如何。家中干练可靠的仆人,都被他带走了。如果大夫监痛恨他,把他的妻子驱逐出境,他们将多么受苦!此次之事,确是任情而动,不顾一切地仓皇逃出。现在略略安定之后,回思可能发生的种种祸事,不觉心情颓丧,哭泣起来。随后又诵白居易诗句:“凉原乡井不得见,胡地妻儿虚弃捐。”②兵部君听见了,也回想起种种事情来:“此次之事,的确奇离古怪。我不惜多年相伴的丈夫的爱情,突然舍弃了他,逃往远方,不知他现在作何感想。”又想:“我现在虽然是返乡,但在京并无可归之旧家,又无可亲之故人。只为了小姐一人之故,抛弃了这多年住惯的地方,飘泊于惊风骇浪之中。为何如此,百思不得其解。总之,首先要安顿了这位小姐再说。”她茫然不知所措,勿匆地到达了京都。 ①唐泊属备前国,或云属播磨国。川尻属摄津国。其间航程三天。 ②此诗句见白居易全集第三卷末《缚戎人》。胡人所掳去的汉军士,在胡地娶妻生子。后来汉攻破胡,此等军士弃胡归汉。但汉人视他们为戎人,将他们缚起来。丰后介以此戎人自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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