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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末摘花(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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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上两人都有密约,但揶揄了一阵之后,都不去了。他们并不分手,共乘了一辆车子回左大臣邸去。月亮也解风情,故意躲入云中。两人在车中吹着笛,沿着幽暗的夜路迤逦前进。到了家门,叫前驱者不要作声,悄悄地走进屋里。在没有人的廊下脱下便衣,换上常礼服,装作刚从宫中退出的样子,拿出箫笛来吹奏,左大臣照例不肯放过此种机会,拿了一支高丽笛来和他们合奏。他擅长此道,吹得非常动听。葵姬也在帘内命侍女取出琴来,叫会弹的人操奏。其中有一个侍女叫做中务君的,善弹琵琶,头中将曾经看中她,但她不理睬,却对于这个难得见面的源氏公子始终不能忘情。两人的关系自然不能隐瞒,左大臣夫人听到了很不高兴。因此这时候中务君闷闷不乐,不便上前,没精打彩地靠在角落里。然而离开很远,全然看不到源氏公子,她又觉得寂寞无聊,心中烦恼。 源氏公子和头中将想起了适才听到的琴声,觉得那所荒凉的邸宅实在古怪,便兴味津津地联想种种情状。头中将耽入空想:“这个美丽可爱的人儿孤苦伶仃地在那里度送了悠长的年月,如果我首先发现了她,依依地恋慕她,那时世人一定议论纷纷,而我也不胜相思之苦了。”又想:“源氏公子早有用心,特地去访,决不会就此罢休。”想到这里,不免妒火中烧,心情不安。 此后源氏公子和头中将都写信给这位小姐。然而都不曾收到回信。两人都等得心焦,头中将尤其着急,他想:“此人太不解风情了。如此闲居寂处之人,应该富有趣致。看到一草一木之微、风雨晦明之变,随时可以寄托情怀,发为诗歌,使读者体察其心境,因而寄与同情。无论身分何等高贵,如此过分韬晦,令人不快,毕竟是不好的。”两人本来无所不谈,头中将便问源氏公子:“你收到了那人的回信么?不瞒你说,我也试写了一封信去,可是音信全无。这女人太无礼了!”他牢骚满腹。 源氏公子想:“果然不出我所料,他也在向她求爱了。”便微微一笑,答道:“唉,这个人,我本来不希望她回音,有没有收到,也记不清了。”头中将猜想公子已经收到回信,便恨那个女子不理睬他。源氏公子呢,本来对这女子并无深情,加之此人态度如此冷淡,因此早已兴味索然。现在得知头中将向她求爱,想道:“头中将能说会道,他只管去信,深恐这女人爱上了他,搭起架子来,将我这个首先求爱的人一脚踢开,这倒是很可悲的。”他便认真地嘱托大辅命妇:“小姐音信全无,拒人于千里之外,实在教人难堪!大约她疑心我是个浮薄少年吧。我其实决不是个薄幸郎。只有女的没长心,另抱琵琶,半途里把我抛开,反而归罪于我。这位小姐无拘无束,独居一处,没有父母兄弟来干涉她。这样无须顾虑的人,实在是最可爱的。”大辅命妇答道:“这倒也不见得。你把她那里看作温柔乡,毕竟是不相称的。不过这个人腼腆含羞,谦虚沉静,倒是世间少有的美德。”她把自己所见的情况描述给公子听。公子说:“那么,她大约不是一个机敏干练的人。然而象小孩那样天真烂漫,落落大方,反而可爱。”他说这话时心中回想夕颜的模样。这期间源氏公子患了疟疾,又为了藤壶妃子那件事,怀着不可告人的忧愁,心中烦忙得没有休息的时候。一春已尽,夏天也过去了。 到了秋天,源氏公子瞑想前尘,愁思萦绕。回忆去年此时在夕颜家听到的嘈杂的砧声,也觉得很可恋慕。想起常陆亲王家那位小姐很象夕颜,便时时写信去求爱。但对方依然置之不理。难道这女子是铁石心肠么?源氏公子不胜愤懑,愈加不肯就此罢休了。便督促大辅命妇,恨恨地对她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有生以来不曾碰过这种钉子!”大辅命妇也觉得不好意思,答道:“我决不相信这段因缘真不相称。只是这位小姐的懦怯怕羞,太过分了,什么事也不敢妄为。”源氏公子说:“这是不懂得人情世故的缘故。倘是无知无识的幼儿,或者有人管束、自己不能作主的人,那么还有理由可说。如今这位小姐无拘无束,万事都可自作自主,所以我才写信去的,现在我百无聊赖,寂寞难当,如果她能体谅我的心情,给我个回音,我就心满意足了,我并不象世间一般男子那么贪色,只要能够站在她那荒芜的邸宅的廊上就好了。老是这样下去,教我狐疑满腹,莫名其妙,即使她本人不允许,总要请你想个法子,玉成好事。我决不会做出不端的行为,使你为难。” 原来源氏公子每逢听人谈起世间女子的情况,看起来似乎当作家常闲话听取,其实他牢记在心,永远不忘。大辅命妇不知道他有这个脾气、所以那天晚上寂寞无聊,闲谈中偶逢机缘,随随便便他说起“有这样的一个人”。不料源氏公子如此认真,一直同她纠缠不清,她实在觉得有些困窘。她顾虑到:“这小姐相貌并不特别漂亮,和源氏公子不大相称,如果硬把两人拉拢了,将来小姐发生不幸之事,岂非反而对不起她么?”但是她又念头一转,想道:“源氏公子如此认真地托我,我倘置之不理,也未免太顽固了。” 这小姐的父亲常陆亲王在世之日,由于时运不济,宫邸里也一向无人来访。亲王身故之后,这庭草荒芜的邸宅越发无人上门了。如今这个身分高贵、盖世无双的美男子源氏公子的芳讯常常飘进这里来,年轻的侍女们都欢喜庆幸,大家劝小姐:“总得写封回信去才是。”然而小姐惶惑不知所措,一味怕羞,连源氏公子的信也不看。大辅命妇暗自思忖:“那么,我就找个适当机会,叫两人隔帘对晤吧。如果源氏公子不喜欢她,就此罢休;如果真有缘分,就让他们暂时往来,总不会有人责怪的。”她原是个风骚泼辣的女人,就擅自决定,并不将此事告知她父亲。 八月二十过后,有一天黄昏,夜色已深,明月未出,天空中只有星光闪烁。夜风掠过松梢,其音催人哀思。常陆亲王家的小姐谈起父亲在世时的情况,不免流下泪来。大辅命妇觉得这正是个好机会了。大概是她通知源氏公子的吧,他照例偷偷摸摸地来到。月亮渐渐离开山顶,照明了这荒宅里的残垣败壁,小姐看了不免伤心。大辅命妇便劝她弹琴。琴声隐隐,亦不乏佳趣。但是这个轻佻的命妇觉得不够劲儿,她想:“弹得再时髦些才好。” 源氏公子知道这里无人看见,便自由自在地走了进去,呼唤大辅命妇。大辅命妇装作刚知道而吃惊的样子,对小姐说:“怎么办呢?那个源氏公子来了!他常常埋怨我不替他讨回信,我一直拒绝他说:‘这不是我能够做到的事情,’他总是说:‘既然如此,让我自己去向小姐诉说吧!’现在怎样打发他走呢?……他不是一般的轻薄少年,不理睬他是不好意思的。您隔着帘子听他讲讲吧。”小姐十分害羞,狼狈地说:“我不会应酬客人的呀!”只管退向里面去,竟象个小孩。大辅命妇看了笑起来,便劝导她:“您这样孩子气,真要命!不管身分何等高贵,在有父母教养的期间,孩子气还有理可说。如今您孤苦无依,还是这么不懂世故,畏首畏尾,太不成样子了。”小姐生性不愿拒绝别人的劝告,便答道:“如果不要我回答,只要听他讲讲,那么把格子窗关起来,隔着窗子相会吧。”大辅命妇说:“教他站在廊上,是不成体统的。他决不会轻举妄动,您放心吧。”她花言巧语地说服了小姐,便亲自动手,把内室和客室之间的纸隔扇关上,又在客室铺设了客人的坐位。 小姐异常困窘。要她应酬一个男客,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然而大辅命妇如此劝告,她想来大约是应该这样的,便听她摆布。像乳母这样的老年侍女,天一黑早就到自己房间里去睡觉了。此时只有两三个年轻侍女伺候着。她们都想拜见这个世间闻名的源氏公子的美貌,大家不免动心,手忙脚乱了。她们替小姐换上较新的衣服,帮她装饰打扮。然而小姐本人似乎对这些全不在意。大辅命妇看到这情况,心中想道:“这个男子的相貌非常漂亮,现在为避人注目而改变打扮,姿态更显得优美了。要懂得情趣的人才能赏识。现在这个人全然不懂情趣,实在对不起源氏公子。”一方面又想:“只要她端端正正地默坐着,我就放心。因为这样就不至于冒失地显露缺点。”接着又想:“源氏公子屡次要我拉拢,我为了卸责,作这样的安排,结果会不会使这个可怜的人受苦呢?”她心中又觉得不安。 源氏公子正在推想小姐人品,认为这样的性格,比较起过分俏皮而爱出风头的人来,高雅得多。此时小姐被众侍女怂恿着,好容易膝行而前。隔着纸隔扇,公子但觉她沉静温雅,仪态万方,衣香袭人,芬芳可爱,气度好生悠闲!他想:“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心中十分满意。他便花言巧语地向她缕述年来相思之苦。可是相去如此之近,而全无一句答语。公子想:真是毫无办法。便叹一口气吟道: “千呼万唤终无语, 幸不禁声且续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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