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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5)


  “希腊语云云,还是免了吧。否则,等于对别人炫耀:看,我的希腊语多棒!是吧?苦沙弥兄。”

  “这一点,我也赞成。还是免去那些炫耀之词,显得又文雅又好。”主人不知不觉袒护了迷亭,因为他二人都一句也看不懂希腊文。

  “那么,今晚就把那两三句略去,听我继续道来……噢,不,听我继续演讲。”

  “这种绞刑,今天想象,其执行方法有二:一,大概那位忒勒马科斯借助欧迈俄斯和菲力西亚斯的一臂之力,将绞绳的一端系在柱子上,然后处处打结,留出活扣,把宫女的脑袋一个个套进去,将绞绳的另一端狠狠地一拉、人就腾空了。”

  “就是说,把宫女吊起来,像西方的浆洗房晾衬衫似的。这,没错吧?”

  “正是。再说第二,玩的是这么个花样:如上所述,将绞绳的一端系在柱子上,而另一端上就高高吊在天棚上。然后从高处吊起的那条绳上放下几条绳来,系好绳套,套在宫女的脖子上。只待一声令下,将宫女们脚下的凳子一撤。”

  “打个比方说吧,那情景就像酒馆的草绳门帘,上端吊着些彩色灯泡。如此设想,八九不离十吧?”

  “彩色灯泡?不曾见过,因此,无可奉告。假如真有这种灯泡,料想倒也相似……且说,下面将给大家举证说明:从力学观点来看,第一种方法毕竟是站不住脚的。”

  “真有意思!”迷亭说罢,主人也表示赞同:“嗯,有意思!”

  “首先,假定宫女们被等距离地吊了起来,并且假定套在距地面最近的两名宫女脖子上的绳索是水平状的,那么,把a1、a2以至a6看成是绞绳构成的地平线,把T1、T2以至T6看成各绳段的受力点,把T7=X看成绞绳最低部分的受力;要知道,W自然是宫女们的体重。怎么样,明白吗?”

  迷亭和主人你瞧我,我瞧你,说:“大致明白了。”但是,“大致”这个字眼儿,因是二人信口编造,说不定换个人就用不上。

  “却说,各位也都清楚,据多角形的平均性原理,可成立十二个如下的方程式:T1cosa1=T2cosa2……(1)T2cosa2=T3cosa3……(2)……”

  “方程式嘛,讲得够多了吧?”主人毫不客气地说。

  “其实,这个公式,正是我演说中的灵魂。”寒月似乎非常遗憾。

  “那么,灵魂部份就改日领教吧?”看样子,迷亭也有点敬谢不敏了。

  “假如删掉这一部份,苦心钻研的力学,可就全部告吹。”

  “唉,何须多虑,刷刷往下删就是嘛。”主人无动于衷地说。

  “那就遵命,硬着头皮删掉。”

  “这就对喽!”主人竟在不适宜的时刻啪啪鼓起掌来。

  “接下来话题转到英国方面进行论述。在《裴欧沃夫》①这部史诗里见有‘绞首台’一词,可见从这个时代起就动用了绞刑。据布拉克斯顿②的说法,被处以绞刑的罪犯,万一由于绞绳的缘故未能致死,便须再一次受同样的绞刑。怪的是在《皮亚斯·普鲁曼》③这部著作里却有这么一句:‘纵使恶棍,也绝无被二度绞首之理。’虽然二者是非难辨,但从中可以了解:弄不好,一绞而未绝命的受刑者,通常是不乏其例的。有这么个故事:公元一七八六年,曾将费兹·鸠拉尔④这个臭名远扬的恶棍推上了绞刑台。但是,那是神奇的一刹那。他第一次两脚刚刚离开台阶,绞绳竟然断了。又吊第二次。但是这一次因绞绳太长,双脚着地,又没有致死,后来在看客们的帮助下,才送他上了西天。”

  ①裴欧沃夫:盎格鲁撒克逊民族史诗,流传于七八世纪之交,十世纪出现手抄本。
  ②布拉克斯顿:(一七二三——一七八○)英国法学家。
  ③《皮亚斯·普鲁曼》:英国中世纪诗人威里安·兰格兰德之巨著。
  ④费兹·鸠拉尔:(一八○九——一八八二)英国诗人,翻译家。


  “哎呀呀!”一到这一种节骨眼儿,迷亭就来了兴头。

  “真是个该死不死的!”主人也活跃起来。

  “妙趣还在后头哪。一吊起脖子,个头就会抻长一寸上下。这确实是医生亲自量过的,没错!”

  “这可是新技术!怎么样?苦沙弥兄如果报名上吊,脖子抻出一寸来,背不住会成为中等身材呢!”迷亭瞧了主人一眼,不料主人竟信以为真,问道:

  “把身体抻长一寸来的人还能起死回生,有这样的事吗?”

  “这,肯定是不行。一吊起来,脊骨就硬是被拉长。干脆说吧,不是身材长高,而是脊骨抻断喽。”

  主人绝望地说:“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演说的下一部分还很长,本该对绞首的生理作用也进行论述,但因迷亭胡乱插言,说些不着边际的奇谈怪论,而且主人又不时毫无顾忌地打呵欠,寒月遂中止演讲,回家去了。至于当天晚上寒月先生采取了何等姿态、何等辩术,因是远方发生的故事,咱家不得而知。

  其后二、三日,平安无事地度过。一天下午两点,又是那位迷亭先生,照例像一位道仙似的飘然而至。他刚刚落座,突然说:

  “老兄!越智东风君的高轮事件,你听说了吗?”看他那架势,简直像报告攻克旅顺的号外新闻。

  “不知道,因为最近没见面。”主人一如往常、愁眉苦脸的。

  “今天,我就是为了报告东风君惨败的故事,才百忙之中专程来访的哟!”

  “又说那些玄话,你呀,真是个不正经的家伙。”

  “哈哈哈……,与其说‘不正经’、莫如说‘没正经’,二者不分,可与本人的声誉有关哟!”

  “都一样!”主人佯做不知,愈发像天然居士重生。

  “据说不久前的一个星期天,东风君去过高轮的泉岳寺。那么冷,不该去的。不说别的,这个季节去泉岳寺,岂不像个对城市陌生的乡巴佬吗?”

  “那就随东风的便喽。你无权阻止他。”

  “是的。的确没有权利。关于权利,见它的鬼去吧!不过,那个寺院里不是有个热闹场所叫做‘烈士遗物保管会’吗?知道吧?”

  “嗯,这……”

  “不知道?那么,你去过泉岳寺吧?”

  “没有!”

  “没去过?这就怪了。难怪你极力为东风君辩护。江户人,却不知道泉岳寺,太丢人啦!”

  “不知道也照样当教师嘛。”主人愈发像个天然居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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