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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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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禁热泪盈眶,”讲经师大声地读着,仿佛是读给朱顶雀。麻雀、知更鸟和森林里其他动物听的,“我的朋友,我不仅为自己的痛苦流泪,还为爱哭泣。我的心里充满了对上帝的爱。是您和亲爱的女圣徒教会我认识了上帝。您不必害怕我会像过去那样懒懒散散,不愿离家,忘记了对自己的拯救。我已明白,缺乏热情就等于死亡。我已读过亲爱的特雷莎讲到自己罪过时说的话:‘我过去不注意小的过失,恰恰是这些小错毁了我。’而我过去连大错也不放在心上。尽管您提醒过我,这是非常危险的,但我总是糊里糊涂地过日子。上帝及时地降灾于我,我认为是非常及时的。我发高烧,做噩梦,见到了地狱,钻进一个地洞时,身子被卡住了,受到了难以言喻的折磨。我浑身疼痛,恐惧万分,这时,几个幽灵竟把脏污不堪的脓血洒到我的身上,而这些幽灵原来是穿着法衣、一身教士打扮的魔鬼。关于这方面的情况,我已对您说过。我觉得我的一片虔心不仅来自对地狱的恐惧,而且也来自对上帝的爱,同时也出于向远隔千万里的那个不朽的榜样学习的热切愿望。说得更全面一点,我有今天这样的虔诚之心,在很大程度上也由于我不愿意辜负您那颗想让我变好的坚定的心。圣特雷莎生活了许多年也没有找到她理想的领路人,而我比她软弱得多,却通过那个我要叫父亲,他却让我称兄长的人很快得到了上帝的庇护。是的,我的兄长,我最亲爱的兄长,我愿意这样称呼您,就在现在。这样,不会让外人听见。那些一肚子坏水的人,什么话传到他们那儿都会受到歪曲。我第一次想做个好女人,就遇到了您这样愿意帮助我的人,这真使我感到非常幸福。我拖了这么长时间才完全理解您的心意。不过,我的兄长,我亲爱的兄长,您能原谅我吗?您如果想考验我,让我苦行赎罪,那您就说吧,我一定听从。我过去长期认为,精神生活应该和肉体感官的快乐和满足一致起来,女圣徒当年也有过这样的看法。这也不足为怪。现在这一切全成为过去。您说吧,我们应该从哪儿走,我一定顺从。记得我大病初愈的那天,您对我谈起彼此间亲切的信任,我很欣赏这种提法。我希望事情真像兄长说的那样。在这方面,您对我说起过那些德国和瑞典的修士,此外,也要我学习圣特雷莎的做法。您知道,圣特雷莎曾通过好言相劝,有时甚至通过俏皮话,凭她的一颗赤诚的心,挽救了她的一个朋友(他也是个教士),使他没有犯大罪。我记得她说过,她的朋友是个忏悔神父,他和她很要好,可是,亵渎神灵的爱情使他堕落了。有个女人使用巧计将他迷住了,在他脖子上挂了个小偶像。这场灾难经历了许久。后来,圣特雷莎凭忏悔神父对她的友情让他交出那个小偶像,这是那不正常的爱情的信物。圣特雷莎将它丢进河里。那教士摆脱了罪孽,没有带着它死去。生活中的这类友谊对人们有很大的帮助,没有它就像生活在沙漠里一样。怀疑这种友谊的人不是好人。他们不理解这种能拯救弱者的友情。就我们之间的关系而言,弱者不是忏悔神父,而是我这个仟梅女弟子。您的脖子上没有挂小偶像,也没有什么玩意儿可以往河里扔…… “我是个有罪的女人,尽管没有任何男人像那女人迷惑教士那样迷惑过我。我只爱自己的丈夫,您知道我是如何爱他的。当然,对他的爱不同于对上帝的爱。对他,我只给予他应该得到的妻子的关怀和体贴。在这方面我已有不少进步,因为路易斯·德·莱昂修士在他《完美的妻子》一书中说,每个人的责任因情况不同而有所不同。根据我的情况,我丈夫应该得到比我给他的更多的关怀。在这位博学的修士和您的启示下,我现在比过去更加关心、体贴我的金塔纳尔了,并尽力爱他。现在我有一个打算,我要慢慢地让他信教,让他多读一些神圣的书籍,而不是那种剧作。他生性温顺,又能得到您的帮助,我想他一定会有收获的。在这方面,我也想向圣特雷莎学习,她曾经使自己本来已十分虔诚的忏悔神父变得更加虔诚……” 最后这几句话讲经师没有大声朗读,他是坐在地上默读的。虽说他对自己的女友如此热爱圣特雷莎有些嫉妒,但他还是十分满意的。从他的眼神、脸色和嘴唇上都可以看出他非常高兴。这才是真正的生活,否则,只能算是没有生气的生活。安娜终于成了他梦寐以求的那种人,成了她第一次去忏悔室他对她讲过的那种人。这时的讲经师仍然没有去细细思索隐藏在他们“兄妹关系”后面的那种激情,他不想去考虑这方面的感情,他不想使自己的良心受到惊吓,也不想去冒任何风险,他只想享受此时进入他心灵的幸福。 当他读到“我亲爱的兄长”时,他的心剧烈地跳动了几下,他感到无比欢愉,感到一生中从未有过的激动。这是事实,至于这是什么样的感情,有什么必要给它定名称呢?重要的是事实,而不是名称。另外,不管会出现什么结局,他确信,他对安娜的感情和任何低级庸俗的欲望的满足毫无共同之处。他正在这样思索时,忽然在他倚身的这棵树的后面,在灌木丛的另一边,传来一个男孩的声音,他用学生腔背诵着:“事物的真理就是事物本身,神灵的真理……”①原来他是大学哲学系一年级学生,正在复习巴尔梅斯②编写的哲学教科书的第一课。讲经师悄悄地走了,脑子里也在想着自己当年学习这方面课程时的情景。眼下他已不怎么关心事物的真理是不是事物的本身了,他只想让自己的灵魂沉浸在使他忘却整个外部世界的激情中。什么教士的抱负呀,他母亲耍弄的种种阴谋(他是这些阴谋的执行者)呀,敌人散布的种种流言蜚语呀,以及羞愧的回忆呀,这一切全都抛在脑后。现在他脑子里只想着他和安娜·奥索雷斯的亲密友情。多少年来,他俩近在咫尺,却互不了解,根本没有想到命运会做出这样的安排。是的,这是命运的安排,但他没有对自己说这是上帝的旨意。他不愿再提神学,也不想再提那些令人头疼的事情,正是这些事情使他的青春年华变成寸草不生的荒漠,变成只有幽灵、疯人头脑中的幻影和怪物出没的地方。这一切他都受够了,永远别提了。眼下他得到了幸福,没有恐惧,无所顾忌,也没有精神上的折磨。他在五六月早晨享受到的这种欢乐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他这时非常喜爱田野,喜爱鸟雀,真想畅饮绿草上的甘露,吸进树丛中玫瑰花的芳香,剥开含苞待放的花瓣,吮吸花蜜。讲经师采了一朵玫瑰花,他真怕被人瞧见。他的手一碰到花朵上的清凉的露水时,就像孩子一样感到十分快乐。花蕾发出清香,他似乎意犹未尽,还想舔一下花瓣,品尝一下它的滋味。他哼着小曲,沿着绿叶丛中的羊肠小道朝斐都斯塔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将花瓣抛向空中,最后花儿只剩下那不成样子的皱巴巴的花蕊。于是,他将它放进口中,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意。 ①原文为拉丁文。 ②十九世纪西班牙哲学家。 到大教堂后,他来到唱经处。“公鸽”正在扫地。堂费尔明亲热地向他打了招呼。他真应该好好地向他道歉。这个可怜的“打狗人”受过多少次无缘无故的呵斥啊。现在他夸他,说他热情,热爱教堂。“公鸽”感激不尽,也说了许多好话对讲经师表示感谢。讲经师来到经书架前,随手翻了几本大部头的祈祷书,看到书里足有一厘米见方的音符时,他还轻声地哼了几句。一切都很好。上面两台管风琴的管于朝上平行伸展,像两个太阳一样闪闪发光。拱顶下金色的天使拉着提琴。管风琴上面的花叶浮雕一直伸向拱顶。唱经处的后面,阳光从教堂两侧尖顶窗和圆花窗中射进来,变成红、黄、蓝、绿各种颜色。 教堂的一边是圣克利斯托弗的塑像,他张着红色大嘴,正对着手托绿色地球仪的圣婴微笑。在对面讲经师见到了伯利恒①的牲口棚。耶稣躺在橘黄色的干草摇篮里对着骡子和牛微笑。这一切堂费尔明仿佛生平第一次见到。教堂内气候凉爽宜人。潮湿的空气中夹杂着蜡烛味儿,他觉得这气味不同一般,含有神秘的象征意义。那天下午他在唱经处表现良好,可惜他不是值周教士,没能显露一下。格洛塞斯特尔见他这么愉快,这么爱说话,对朋友和隐蔽的敌人这么和气,便自言自语地说:“他这是装的!这个买卖圣职的人别打算这么装模作样地来迷惑我。”于是,他也装得客客气气,彬彬有礼,大说俏皮话。 ①耶稣的出生地,在耶路撒冷附近。 “讲经师今天情绪挺好,您见到了吗?”走出大教堂时,堂库斯托蒂奥说。 副主教对着他的耳朵说: “他已毫无廉耻感,根本不在乎人们在说些什么。” “我看他准捞到什么好处了。” “您指哪一方面的?” “男女关系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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