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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没有这么回事。”安娜哭着说。但讲经师仍继续诉说着内心的怨恨,越说越伤心,越说越激动……不过,最后他们还是和解了,确信以后情况会发生变化,会出现新的生活。安娜激动地说:

  “您希望我今天就陪您去唐娜·佩德罗尼拉的家吗?”

  “好的,好的,太好了。”他回答说。他们就不假思索地一起去了。

  从那天下午起,庭长夫人又开始了虔诚的宗教生活,可惜历时不久,因为那不是真正的虔诚,那是一种感激之情。他为拯救她费了这么大的劲,他的话又那么令人信服,她应该让他高兴高兴。安娜做祈祷精神难以集中时,便想着讲经师。她认为,他真是个了不起的人。他能穿透她的灵魂,能将属于感情方面的极为微妙的看不见的事物说得非常明白。她是欠了他许多情的。他为什么这么关心她这个犯有罪孽的人?安娜哭了,这是感激的眼泪,敬佩的眼泪。她不能在家里进行静思默想,便戴上披巾去圣毕森特修道院,有时也去圣心会,参加教义问答会,或去做弥撒。然而,她的宗教信仰还不十分强烈。她心里明白,如果她真想献身于上帝,她是会这样做的。但她目前的信仰还不十分专一,还不持久,因此,经受不起考验,随时会消沉下去。她不打算走极端,只和众人一样,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教徒。尽管她不十分愿意,但她还是参加了教友会和其他不少宗教团体,成为其中的一员。

  她和唐娜·佩德罗尼拉、奥维多·帕艾斯、奥布杜利娅和侯爵夫人一样,将一部分时间花在社交活动上,一部分时间从事宗教活动。人们在贝加亚纳家里,在圣保罗会上,在比维罗别墅里,在教义问答会上,在剧院里和布道会上都能见到她。讲经师和堂阿尔瓦罗几乎每天都能在各自的场合中见到她,和她交谈。有时在社交场合,有时在教堂,有时连安娜自己也弄不清她是以信徒还是以社交界的女人的身份出现在某种场合的。

  这么一来,无论是德啪斯还是梅西亚都不满意。他们都想取得胜利,但谁也没有见到胜利的曙光。

  “这个女人比特洛伊城都难攻克。”堂阿尔瓦罗说。

  “没有一种药能治她的病。”堂费尔明想。

  安娜发现凡是虔诚的教徒有许许多多让人看不惯的地方,但她采取视而不见的态度,没有对那些粗野的、庸俗不堪的东西进行指责。

  她将自己比做打败摩尔人的熙德的遗体①,从一个教堂带到另一个教堂的不是她,而是她的躯体。

  ①熙德是十一世纪西班牙的民族英雄,相传他死后,部下让他的尸体穿上铠甲,绑在马上,吓唬摩尔人。

  她的心灵再次陷入极度的不安中。新的叛逆时期又开始了。

  一天晚上,她听了令人厌倦的布道后,回到了梳妆室,心里为自己像一块石头一样在教堂里待了两个小时而感到羞耻。她在那儿听枯燥乏味的说教,既无虔诚之心,也不感到愤慨,无动于衷地看着那些宗教仪式……

  “不行,不行,”她一边脱衣服,一边说,“我不能这样下去了……”

  接着,她摇了摇头,高举双手,又大声地说:

  “要么得到自救,要么就这样完蛋!我不能再这样生活下去了。让我干什么都行,就不要像那些女教徒那样过日子!”

  几天后,她又病了。

  病中她回忆往事,觉得自己不该向世俗低头,她感到羞惭和内疚。

  她躺在床上,身体虚弱得连掀开被头的力气也没有,但她有坚强的意志,决心搬掉压着她的沉重的罪孽。

  她有这个坚定的决心。她决心成为好人,成为上帝的好儿女,讲经师一定会看到这点的。堂费尔明是她活着的导师。此外,她还有一个导师,那就是圣徒圣特雷莎。她就在自己身边,就在床头边,亲切地等待她,要将自己最宝贵的精神财富交给她。

  安娜没有听从医生劝告,在身体开始康复的头几天便准备看她爱看的书。她像孩子看见好吃的食物那样急不可待地拿起了书。

  但她没法读下去。书上的那些字在跳动,在转圈子……甚至连字的颜色也变了。她看得头晕目眩,知道不行,还得等一些时候。她将书放在床头柜上,心想等过几天恢复了体力,就可以在花园的凉棚下,或在茂密的树阴下贪婪地阅读圣特雷莎的书。当初她看书时没精打采,心神不安,自然无法明白书中的意思,现在的情况就不一样了。

  她急于看书,便不顾医嘱,待身体略好一些,能靠着枕头坐起来,就开始阅读。这时,书上的字已不再跳跃,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那一张张白纸也不是无底深渊,而是一个个光滑、坚实的平面。她读着,竭尽全力地读着。只要一个人待在屋里,她总在看那位女圣徒的书。除了激动的泪水,这两个相隔三个世纪的人的交谈没有受到干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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