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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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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他害怕安娜会想入非非,但为了不失去已经取得的成果,他只好听之任之,让她沉湎于自发的宗教激情中。 前些时候讲经师害怕自己内心炽烈的感情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他决定改变原来温和的计划,实施他在安娜家花园凉棚下拟定的那套方案。这套方案与他对一般的忏悔者施行的方法很接近。后来,堂费尔明又认为有必要恢复原来那些温和的做法,让他的女友凭自己的本能去争取幸福,赢得崇高的思想感情。原来绷紧的弦这么一放松,他取得成功的时间延缓了,但他在安娜看来却显得通情达理。现在他的话词意不明,还带点浪漫色彩,安娜却认为这是真诚的宗教语言。堂费尔明认为,她不会变成崇拜偶像的人,也不会成为泛神论者。他确信,信仰的美一定会在庭长夫人身上产生有益的深刻的影响。只要安娜有朝一日注意到这种美,并显现出虔诚的心态,这种影响就会在她身上表现出来。 她再次跟他谈起生活单调,雨老是下个不停,她很厌倦。讲经师说: “您上教堂去吧,我的孩子,上教堂去吧。不是去祈祷,去玩玩,可以随意想像。您可以一边思索,一边聆听风琴的演奏,闻着大祭坛上的香火味儿,看着点燃的一根根蜡烛的烛光,感受它们的温热,观赏高高的屋顶、柱子以及彩色玻璃上神秘的富有诗意的绘画……” 这一番夏多布里昂式的甜言蜜语连堂费尔明自己也觉得没有意思。他一向认为,从外在美的角度来介绍宗教是对神圣教义的侮辱,但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他也只好随机应变。再说,能经常在大教堂、圣毕森特修道院的讲座和教义问答会上见到他的女友,他也很高兴,尽管他不愿这样想。她会在那儿见到他成功地显露自己的才华、学识和自然朴实高雅的神韵。 可是,安娜越来越讨厌出门了。她害怕潮湿,白天黑夜都裹着大披巾,待在冷冷清清的餐厅的壁炉旁,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堂维克多是从不在家里待着的。不去打猎,他也总有事出门,不待在家里,也不在书房里。她现在有点怕他。他正在发明、制造机器,有些部件突然出了意想不到的毛病,他非常恼火。书桌上摆着这些倒霉的钢木结构的机器,上面积满了灰尘。要修好这些机器,堂维克多得认认真真地学点数学,还得学学和数学有关的各门学科。这件事由于佩拉莱斯那个剧团的事而延误了。金塔纳尔见那些机器似乎在嘲笑他,感到不好意思,便竭力避免去书房,连信也不在那儿写。另外,他收集的植物、矿物和昆虫的标本和样品都杂乱地堆放着,他也懒得去进行分类,因为这不是件容易的事。这更使他不愿待在家里。他常去俱乐部聊天,下棋;常常出去串门,尽量设法不待在家里,免得厌倦。“这样倒好。”安娜想道。开始时,她对堂维克多很尊敬,凡是他需要的东西她都喜欢,但后来她认为他越来越令人乏味了。他每次在她面前出现,总会打乱她关于宗教信仰的设想。安娜头脑里已暗暗下了决心,准备天一转晴就按讲经师的要求,做一个好的信徒。她丈夫作为一个抽象的概念,她想到他时,一切都好,她知道自己的义务是爱他,照料他,听从他;但一见到脑子里只想琐碎小事。成天忙个不停、歪系着黑丝绸领带的金塔纳尔先生,她就不由自主地感到怨恨,责怪苍天为什么如此荒唐地将自己和这个男人永远结合在一起。堂维克多吩咐仆人,让他们在他不在家时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然后,就开门出去了。安娜单独一人时,便偎依在默默无声的壁炉旁。她想在宗教信仰方面作些思想准备,但思想上却突然出现了危机。“不行,不行,我不可能成为一个好的信徒,我不知怎么办。我不能容忍他人的缺点,我受不了。跟他住在斐都斯塔,日子过得大惨了。不管堂费尔明怎么说,想飞也得有翅膀,有空气……”她的思绪离现实越来越远,最后又突然出现了堂阿尔瓦罗的形象,他在向她表露自己的感情。万圣节那个难忘的下午,这个潇洒英俊的“花花公子”通过自己的眼神向她流露了亲切甜蜜的感情。安娜站起身,在餐厅里大步走来走去。她用裹在身上的大披巾遮住脑袋,绕过椭圆形餐桌,最后停在阳台边的玻璃窗前,前额顶着玻璃。随后,她又走出餐厅,穿过凄凉的女宾客厅、走廊和长廊,走到大客厅,脑袋还是顶着玻璃,睁大眼睛,心不在焉地瞧着光秃秃的美洲栗树枝条和高耸挺拔的按村。桉树叶子又长又硬,马黛茶般绿油油的,抖动时发出瑟瑟的声音。弗里西利斯常在那儿。他在花园里待的时间比金塔纳尔在家里待的时间还长。安娜这时见他在那儿。他是她痛苦的受奴役的青年时期唯一的朋友,现在她却有些恨他,因为他是她的婚姻介绍人,现在却毫不内疚,也不想想自己干的这件蠢事,却成天跟那几棵树打交道。他修剪枝条毫不留情。他一意孤行,进行嫁接时也不顾这些树愿意不愿意,喜欢不喜欢让他砍上几刀……谁能想到像他过去那么聪明、那么和气的人现在竟成天和农机、剪刀和收割机打交道。斐都斯塔将人们都变蠢了。 弗里西利斯见亲爱的安娜站在玻璃窗后面,便对她微笑致意,接着又俯身忙他的活儿。他踩死蜗牛,剪去不宜生长的枝条,加固支架,穿着白鞋在潮湿的沙土小径上走来走去……安娜眼睁睁地瞧着他,看着那顶灰色的圆帽子、永远围在脖子上的方格毛围巾。褐色猎装和那条不肥不瘦、半新半旧的黑呢裤子,直到他在视线中消失。 银行职员的妻子和小侯爵常常去拜访庭长夫人。巴科对安娜的耐心十分钦佩。他不明白自己崇拜的偶像堂阿尔瓦罗为什么迟迟不能赢得她的心。如果他赢得了她的心,那她的贞操就保不住了。 “她是爱你的,这点我可以肯定。”在俱乐部快要关门,里面只剩下几个经常熬夜的夜猫子时,巴科对梅西亚说。 他们坐在一张铺着洁净精美桌布的独脚小圆桌边吃晚饭,每人身边放着半瓶波尔多葡萄酒,已到了讲心里话的时候。梅西亚忧心忡忡,怀着无穷的愁思大口地喝着酒。他没精打采地低垂着长满淡黄色头发的漂亮的脑袋,看样子好像比平时略显老了一些。他没有说话,只顾吃喝。巴科嘴里塞得满满的,但样子并不粗野,相当文雅地说着话。双目生辉,两颊绯红,帽子戴在后脑上。 “她是爱上你了,这点我确信无疑……可你呢,你和以往大不一样了……你好像怕她。你一直不愿跟我一起上她家去。其实堂维克多从不在家,他总跟那个迷信招魂术的弗里西利斯到山上去。” 巴科以为弗里西利斯迷信招魂术,斐都斯塔人都有这样的看法。 “在她家里事情不会有什么进展,她是个怪女人……有些神经质……得先将她的脾气摸透了才好下手。别急嘛。” 他认为自己已经失败,但不愿承认。他以为安娜已倒向讲经师一边了。他不想继续这样的话题。此时此刻向巴科求助他认为很丢脸,因为几个月前他曾向巴科提出过这样的要求。小侯爵每次跟他谈起这方面的事情,跟他讲怎样对那个堡垒发起突然袭击,他就不高兴,但巴科却对此一无所知。他梅西亚什么时候求助过他人?他什么时候允许别人知道他用什么方法、在什么时间征服某一个女人?……这位夫人使他丢了脸!比西塔辛一定在讥笑他了,尽管没有表露出来。就拿巴科来说吧,他会怎么想呢?庭长夫人呀,庭长夫人,有朝一日我战胜了你,一定要跟你算总账。 可是,他已不指望战胜她了,只是作绝望的挣扎。他只要有时间,就骑上那匹漂亮的西班牙纯种白马,在新广场上来回溜达。有几次他站在广场一角见金塔纳尔夫人站在玻璃窗后,平静、亲切地对他招手致意。但他那匹马并不像他过去认为的那样是件法宝,因为那天下午的场面再也没有重现。“是呀,上次那个机会失之交臂,实在太可惜了。”他确信,唯一的办法是抓住另一个机会,向她发起疯狂的进攻,可这样的机会难得啊。然而,这么干满足不了他的情欲和自尊心。即使达到了目的,也只是片刻之欢,只是一种报复。再说,这么做几乎是不可能的。他一般不敢去拜访庭长夫人,因为堂维克多如不在家,她就不肯接待他。金塔纳尔倒越来越喜欢这个衣冠楚楚的美男子了。他如果在家,一定会张开双臂欢迎他,热情地和他握手。他认为,风度翩翩的堂阿尔瓦罗要是在风俗剧中演主角就太有派头了。舞台剧吸引不了他,那他为什么不到京城去当议员呢?梅西亚是生来干大事的,怎么会只当个小头目呢?在一个不重要的省城里当个在野党的头头,太不像话了。他为什么不带上证书去马德里呢? 金塔纳尔向他提出这一系列讨好他的问题时,堂阿尔瓦罗便低下头,露出委屈的神情看着庭长夫人,像是对她说: “这都是为了您呀,为了爱您,我才待在这个倒霉的地方的。” “您可是当部长的料……” “啊,堂维克多,您别以为这样说我会感到高兴。干吗当部长?我没有政治野心……我参加政党是为家乡出力。我讨厌政治……政治是闹剧,是欺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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