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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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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怜的父亲死时,家里一无所有,我们娘儿俩都快饿死了,是不是?” “是的,妈妈,是的,我永远……” “别永远永远的,我不想听你的海誓山盟,我只愿意你继续相信我。我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你讲你的道,用你美好的言辞去迷惑世人,我干我这一套。费尔莫,过去一直是这样干的,最近你为什么要避开我,走上邪路?” “没有这回事嘛,妈妈。” “有这回事,费尔莫。你说自己已不是个孩子,这是事实,但如果你是个傻瓜,那就更糟。是的,你虽有满肚子学问,却是个傻瓜。你懂得什么叫暗箭伤人,从背后毁人名誉吗?你瞧瞧副主教就知道了。他歪斜着身躯,在这方面可是个老手。他虽是个草包,搞歪门邪道却比你强。” 唐娜·保拉已揭去太阳穴上的膏药,两条粗大的白发辫子垂在肩上,一双暗淡无光的眼睛此时却迸发出火星。这个外形似刀削斧砍般的女人这时就像一尊能言善辩、富有经验的粗犷的雕像。 狂风暴雨已变成和风细雨,她开始对他进行劝说。有时他们还进行争论,但已心平气和。唐娜·保拉无意中回忆起的往事使费尔莫深受感动。这时,母子间已水乳交融,不再害怕对方的话了。 唐娜·保拉不轻易动情,她有这个特点。她觉得爱抚是可笑的行为。她很爱自己的儿子,但以她特有的方式表示母爱。她总跟儿子保持一定的距离。她的爱带有强制和专横的性质。费尔莫不但是她的儿子,也是她的资本,是她的造币厂。她为他做出牺牲,忍辱负重,流尽汗水,费尽心机,甚至还犯了罪孽,才将他抚养成人,这点他连一半也不了解。为此,她如果为自己做出的努力向斐都斯塔教区法官要求得到补偿,也并不过分。世界是她儿子的,因为他最有才华,最善于雄辩,最精明、最有学问、最英俊,而儿子又是她的,她要为自己投入的资本获取利润。如果这个造币厂停工或倒闭了,她可以要求赔偿损失,还有权要求费尔莫继续生产。 保拉·拉依塞斯的故乡是马塔赖莱霍。父亲是个贫困的农夫,在一块贫瘠的土地上种玉米和土豆,有时雇个帮工。他还在煤矿上干活。她在煤矿的附近生活了多年。那些从黑洞里出来的煤黑子,流着汗水,眼皮红肿,目光呆滞,凶得像魔鬼一样,但他们那双脏手里拿的钱却比种庄稼、割草的农夫要多。钱都在地底下,要深挖才能挖出来。马塔赖莱霍和整个谷地的人都很贪婪。长满栗树和蕨类植物的高山山脚下,蜿蜒流过一条黑河,生长在河两岸的那些脸色发黄的黄头发孩童都在一个劲儿地做发财梦。保拉也是个黄头发女孩子,头发黄得像玉米须。她的眼睛发白,相当明亮。从她懂事的那天起,她就非常贪心,仿佛村上的全部贪婪都集中在她一人身上。凡是能在头上顶一只装着泥上的篮子的孩子都能在矿上或附近的工厂里找到活儿干。马塔赖莱霍那些穷孩子赚了几个钱,等于在他们那幼小的心灵上撒上了贪婪的种子。这种金属的“种子”一旦进入心灵深处,就永远也取不出来了。保拉每天都能感到自家的贫困:不是没有中饭吃,就是晚上揭不开锅。父亲在煤矿上挣的钱全花在酒馆里和赌场上了。 由于家贫,家里人缺少钱财,感到十分痛苦,保拉懂得了金钱的用处。九岁时她就像个被太阳晒黑了的又长又干的谷穗。她从来不笑,常常使劲地拧自己的女友;她拼命地于活,挣来的钱就藏在畜栏边的一个地洞里。贪婪使她早熟,使她过早地形成了严峻。坚定、冷漠的个性。 她平时说得少,看得多。她看不起家里的穷日子,总想有朝一日展翅高飞,摆脱贫困。然而,怎样才能高飞呢?她得长一对金翅膀呀?黄金在哪儿?她不能下矿井干活。 经过观察,她发现教堂倒是个生财的好地方,比在黑暗、凄凉的矿井里干活要强得多。神父不用于活,但挣的钱却比她父亲和别的矿工多。她如果是个男人,一定要争取当神父。不过,她可以像里塔夫人那样当女管家。她开始经常去教堂,凡是教堂里有九日祭、集体祈祷、布道。念珠祈祷,她总是每场必到,而且是最后一个离开。马塔赖莱霍人一心挖煤,早已将宗教信仰置诸脑后。在周围各村镇里,他们是有名的非教徒。因此,里塔夫人便很快地发现了保拉的虔诚。她对神父先生说:“安东·拉依塞斯的女儿成天在教堂里,将来准会成为女圣徒。”神父找姑娘谈了谈,对里塔夫人说,这女孩子将来肯定能成为像特雷莎·德·赫苏斯①这样的人。里塔夫人生病后,神父便请拉依塞斯同意让他的女儿来替代里塔夫人当他的管家。里塔康复后,保拉仍没有离开教区神父家,从此结束了头顶篮子运土的苦日子。她穿上了黑色的教服,爱上了上帝,忘记了父母。两年后,里塔夫人对保拉挥舞拳头,带着她二十年辛劳的一点积蓄,离开了神父家。神父老死后,新上任的三十岁的教区神父将保拉看成自己家里的人。那时保拉是个高个子姑娘,皮肤白净、细腻、鲜嫩,身体结实,但不太匀称。一天半夜十二时,她趁着月亮离开教区神父家。他的家位于一座长满栗树和槐树的小山丘上,离上面的教堂约百步远。她挟着一个包裹,里面包着白衣服。在她身后出来一个黑影,戴着睡帽,穿着衬衣……保拉发现有人跟随自己,便跑进一条通向谷地的小胡同。戴睡帽的人撵上她,抓住她的毛哗叽裙子,迫使她停下。他们说了几句话,他张开双臂,双手放在胸前,吻了吻两根交叉成十字的手指。她摇了摇头,表示反对。经过半小时的争论,他们俩回到了教区神父家。他先进去,她随后也走进去,对一只吠叫的狗说:“嘘,是主人呀!”说完,关上了门。 ①十六世纪西班牙修女,著名宗教女作家。 从那天夜里起,保拉既保住了自己的贞操,却又成了对那神父发号施令的人。那个害怕孤寂的神父呢,因一念之差,不仅没能满足欲望,反而当了多年的奴隶。他是个有名的圣人,是个宣讲道德、贞洁的年轻人。他特别需要跟周围一带的教士讲这方面的事情,而且,还得做出榜样。一天夜里,吃完晚饭,他见保拉长得又粗又壮,臀部发达,两条长腿像男子一样强壮有力,突发淫念,这个野蛮的盲目的念头使他难以自制。开始时,他对她用言语,用表情进行挑逗,她装做不懂他的意思,支吾其词。继而,这个一向保持重贞的人突然像疯了一般向她发起进攻,保拉猛一跳,对他蹬了一脚,便一句话也没有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将衣服包好,准备离开那里,留下几只装有衣服杂物的箱子。她在楼梯上对神父说: “神父先生,我要去父亲家睡觉。” 从那时起,神父便在她面前变得低三下四,根本不是主人了。往后的日子过得倒还平静,但在他眼里,她已成了具有生杀大权的领主。他的名誉就操在她的手中,她可以让他名声扫地,但她没有这样做。一天夜里,神父看完书,正在用晚餐。天已很晚,保拉走过去对他说,请他听自己进行忏悔。 “我的孩子,就在这个时候?” “是的,先生,现在我才敢这样做……往后我就保证不了再有这种勇气了。” 她对他忏悔说,她已怀孕了。 弗朗西斯科·德·帕斯是个退伍军人,原来是个炮兵。他和神父有点亲戚关系,常常上神父家里去。他对她求过爱,但得到的答复是几下耳光,神父听到这儿,脸就红了,因为他想到自己也被她踢过。这个退伍军人非常固执,挨了耳光还照样求爱,还对她做出承诺,他一得到政府答应给他的那个专卖店,就和她结婚。她这才平静下来,开始跟这条可疑的“大船”有了来往。根据当地的习惯,这个退伍的炮兵总是在半夜三更和她交谈,不是在铁栅栏(马塔赖莱霍没有这种东西)边,而是在储藏室的走廊上。这储藏室是用几根木柱子支起来的木板房子。夏天她就在那儿睡觉。一天夜里,弗朗西斯科违反常规,大胆地从过道走到储藏室内部。保拉进行了反抗,一直到她精疲力竭,才被退伍炮兵制服。从那天晚上起,她开始恨他,但又愿跟他结婚。好心的教区神父用牢不可破的纽带将保拉和弗朗西斯科结合起来后,过不了两个月时间,费尔明便出生了,他也许就是那天夜里越轨行为的结果。当地的老百姓都说费尔明是神父的儿子。弗朗西斯科·德·帕斯对此并不在意。那天夜里,他经过一场“激战”,相信神父和保拉是清白的。那玩意儿是装不出来的,因为退伍炮兵通晓人间的种种阴谋,也知道那些假处女是怎么一回事儿。他确信自己好歹总算征服过一个真正的处女。次日清晨,他回到家里。他再次考虑跟神父家女管家结婚的计划。他就像戏里看到的那些公子哥儿那样跪在她面前对她起誓。 “我明天就向你父母求婚,还跟神父讲明这件事。” “不行,”她说,“眼下还不行。” 他们继续有来往。当保拉确认那次越轨行为或随后的几次退让已有了结果时,便对自己的情人说:“我马上就将这件事告诉主人。他如来找你,你就说不同意和我结婚,说人家都在说,跟我有关系的不止我一个……总之……” “好的,好的,我明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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