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外国文学 > 庭长夫人 | 上页 下页 |
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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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已来不及躲避,堂阿尔瓦罗和巴科在她们面前站住了。小侯爵彬彬有礼地对她们做了一个手势,用隆萨尔的话来说,这是他表示幽默的一种方式。梅西亚正正经经地向她们问了好。 一道道明亮的煤气灯光从新开张的糖果店里射出来,照得尚不习惯这么强烈灯光的斐都斯塔人眼花缭乱。堂阿尔瓦罗瞧着让煤气灯照着的庭长夫人,一眼就看出她已不是那天下午那个心猿意马的女人。他也不知为什么,那天她那种温和、坦率、平静的目光使他有些泄气,而眼下那种腼腆、紧张、急匆匆的一瞥却使他增强了信心,他觉得安娜已经屈服了,他胜利了。虽然情况不一定这么好,但他总喜欢给自己鼓劲。没有自信心就一步也前进不了。他还有很多路要走,而且要加快步伐。 斐都斯塔几乎整年有雨,偶尔出现几个好天,人们便赶紧出去走走,吸点新鲜空气。不过人们常去散步的那些地方只有节假日才挤满了人群。为数众多的穷苦人家的姑娘不愿意让人看见自己天天下午都穿同一件衣衫。晚上情况就不同了。到了夜里,她们就可以穿得差些,去逛新区、商业大街和面包广场。面包广场有游廊,尽管比较狭窄。去林阴大道她们得晚一点,要等那些“痞子”都睡觉了才能去,还得找个去购买东西的借口,每个家庭都需要那么多东西!人们进入商店,却很少购物。商业大街是这种有点儿隐蔽的夜间漫步的中心。绅士们在宽阔的人行道上来回地走着,厚颜无耻地盯着站在柜台边的女士们看。女士们则一只眼睛瞧着商店新到的商品,另一只眼睛瞧着街上,一面讨价还价,一面捕捉街上男人飞快地投过来的献殷勤的目光。商店的店员多数是加泰罗尼亚人,但他们的卡斯蒂利亚语①说得相当地道。他们态度和蔼,几乎个个都是漂亮小伙子。多数人都留着耶稣式的胡子。不少人面色红润,一双黑眼睛目光温和。他们又浪漫又平心静气地垂首而立,仿佛在说:“小姐,我心底里怀着一片深情……”“小姐,即使拥有约伯②的耐心,我也……不过,我会耐心等待的。” ①即西班牙语。 ②《圣经》中的人物,以忍耐力强著称。 “啊呀,给你添麻烦了。”比西塔辛对一个穿海员领衣服的金发店员说,她已经上上下下让他搬了五十卷棉布。 “不,不,太太!这是我应该干的……我非常乐意这么做……”做店员就是要不倦地干,不怕麻烦。 比西塔辛总想给女仆做条围裙,但一直拿不定主意。前几天夜里她自己也说没有衣服穿了。 “今年冬天我要一丝不挂了。” 年轻店员和蔼可亲地微笑着。他不由自主地想着这个瘦削但体态匀称的女士在大雪纷飞的严冬里穿着单衣瑟瑟发抖的样子。 “您别往坏处想,别以为我会真的那样。”她像个做了件冒失的事而感到惶恐不安的女孩子一样地说,一双笑眯眯的爬满了鱼尾纹的眼睛盯着那个店员,她还以为自己的眼睛明亮似火呢。那个加泰罗尼亚店员装做自己让那双媚眼迷住了的样子,答应每码布让价一枚小钱。 比西塔辛胜利了。可是,她不知道同一卷布卖给奥布杜利娅时却让了她一枚大钱。所以,这个笑容可掬、留着耶稣式胡须的店员赚到的钱更多。 正如《御旗报》记者说的那样,斐都斯塔漂亮的女人进了时装店就不想出来。她们什么都要看一看,翻一翻,把店员弄得神魂颠倒,同时和那些在人行道上漫步的公子少爷眉来眼去(这是奥尔加斯说的)。那些公子少爷大声地争论着什么,好让她们知道他们在那儿。那儿的气氛非常欢乐。没有特殊目的的欢乐是最外露也最容易满足的。谁说不是呢?不光是青年男女,就连那些一本正经的人,诸如政府官员、大学教授、机关首长、律师,甚至连教士都会不自觉地盼着店铺快点开门,盼着有个好天。天一晴,女士们便拿起披巾,体体面面地上街去。那是斐都斯塔人相约会晤的时刻,尽管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这个时候他们可以见见面,叙叙旧情,听一听杂乱的语声。可以看出,有的斐都斯塔人相亲相爱,也有的互相厌恶;有的互相尊重,也有的互相蔑视。斐都斯塔人常常说本城个别人的坏话,但又维护全城人的形象。如果让谁离开斐都斯塔,那他准会唉声叹气地说想回去。夜间出来走走渐渐成了件需要悄悄干的事(至少堂萨图尔尼诺是这样说的),但这却具有一种神秘的吸引力。市政府已负债累累,街上的路灯已减为每隔五十步才有一盏;另外,只在天黑没有月亮的夜晚点燃,月光皎洁的夜晚不点灯。因此,每到夜晚,街上还是黑洞洞的,根本消除不了神秘感。人们不凭国力,只凭想像来观察事物。 “女孩子们都仿佛变了样。”小伙子们说。 斐都斯塔人没有离开本地,只是想像自己已到了外地。在他们的想像中,一切都改变了面貌,但实际上还是老样子。 “她们是谁呢?” 实际上她们就是米盖斯家的姑娘,也就是说,她们永远是米盖斯家里的人,昨天是,前天是,永远是…… 出来走走也是一种美好的享受。属于西班牙诚实的中产阶级的一部分的工人认为散步是最美好的享受。 有些大学生在堤岸或商业大街来回走走,不少姑娘对他们暗送秋波,回家便高高兴兴地上床就寝。有些已达婚龄的姑娘守着情人送来的鲜花整整八天。表面上她们装做对送来的鲜花不屑一顾的样子,而在暗地里,在那难挨的七天里,雨水不停地敲打着玻璃窗的七天里,她们一边在鞋子上绣花,一边偷偷地欣赏着那一束鲜花。由此可知,她们为什么要在商店里进进出出,为什么看见什么都会发笑,为什么对店员的每句话,对有意将脑袋伸进敞开的橱窗内的调皮学生的行为感兴趣。一切都处于运动中,有人在欢笑,有人在喧闹。”也就是这些人,他们在参加游行时,肃静无声,认真严肃;在听讲道,参加九日祭和复活节活动时,低垂着头,内心无比沉重。 安娜认为,每个人的脸上燃烧着诗一般的火焰。她觉得斐都斯塔的女人比往常更漂亮、更高雅、更富有魅力。从男人身上她也看到了不凡的气质、果断的举止和浪漫的情调。她根据自己的想像,将从身边走过的男男女女配成一双一对。她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女仆、女裁缝和贵族小姐与磨坊主、工人、学生和预备役军人恋爱(爱与被爱)的城市里。 只有她没有爱。她和那些舔着甜食店橱窗玻璃的穷孩子一样,一无所有。突然她血管里一股叛逆的血流翻腾起来,冲向脑海。她怕自己又犯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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