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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堂戈迪诺庄园,中等收入的生活,还有天主教女王伊莎贝尔的十字勋章……这一切太诱人了,唐娜·阿侬霞辛真不知怎么办才好。

  弗里西利斯给堂维克多胸前佩戴十字勋章时提醒他说,对唐娜·阿侬霞辛说话,越听不懂她越爱听,她还特别喜欢勋章。

  金塔纳尔和唐娜·阿侬霞辛说话时,连他自己也觉得荒唐可笑,可老太太却听得津津有味。

  “那个堂弗鲁托斯嘛,”她心里想,“十二年前还在斐都斯塔城郊跟土块打交道,记得那时节他只穿一件衬衣。”

  奥索雷斯小姐回答说,她事先没有和贵族们商量,没有得到他们的同意,即使姑娘本人愿意,对侄女的婚事她也做不了主。

  那些处于贵族圈子外的在法庭任职的人,在斐都斯塔被认为是二等贵族,虽说他们的地位已不如以前了。

  若干世纪以来,法律一直受到人们的尊重,人们对它怀有某种近似迷信的恐惧。就连斐都斯塔那些专爱惹是生非的自由派人士,他们虽大谈无政府主义,扬言要焚毁一切,但在刑事法庭上,听到差役对着跷着腿的证人大叫一声“注意礼仪”时,便会吓得浑身发抖。

  那些头等贵族们认为,安娜的婚事非常合适,于是,他们便举行了婚礼。

  堂弗鲁托斯又回到了马坦萨斯。他说一定要出了这口恶气才回来,这意思是说,他这次要赚回更多的钱。他终于实现了自己的诺言。

  一个月后,安娜·奥索雷斯·德·金塔纳尔和她具有骑士风度的丈夫坐着四轮马车上了去卡斯蒂利亚的那条公路。堂阿尔瓦罗·梅西亚离开斐都斯塔时,安娜就见到他坐着这种马车,走的也是这条道路。

  斐都斯塔几乎倾城而出,为这一对夫妇送行,有贵族,也有中产阶级。弗里西利斯眼中噙着泪水。

  “你们要回来,一定要回来,”他一只脚站在马车的踏脚板上,将脑袋伸进马车说,“安尼塔,往后您会成为斐都斯塔的庭长夫人的。”

  “这么做法律上不允许,因为两个姑妈在这儿。”堂维克多回答说。

  “嘿,这个问题总可以解决的……您将来一定是斐都斯塔的庭长夫人。”

  堂卡耶塔诺也想登上马车的踏脚板,但没有能上去。

  唐娜·阿侬霞辛和唐娜·阿格达留在自家的客厅里唉声叹气,身边有几个男女朋友陪伴着她们。堂卡洛斯去世时前来向她们姐妹俩表示哀悼的或许也是这几个朋友。

  “她去时挺高兴的。”男爵说。

  “哼,那还用说。”

  “年轻人都是没良心的……”

  “各位老爷,车就要走了,请下去吧。”马车夫大声说。

  马车出发了。堂维克多紧紧地握住令全城人都羡慕的妻子的手。

  整个新广场顿时响起一片“再见”声,声音中带有悲戚的成分,那是跟全城的“三绝”中的一绝告别。斐都斯塔人注视着新上任的庭长夫人渐渐远去,仿佛有朝一日也会见到大教堂的那座塔楼给搬走似的,塔楼是斐都斯塔“三绝”中的另一绝。

  这时,安娜想,也许在那么多赞叹她美貌的人中间,只有堂维克多配做她的丈夫,尽管他年龄已四十出头,而且“出头”多少,还是个谜。

  傍晚时分,马车爬上一座山坡。新上任的法庭庭长问妻子,自己是不是她爱上的第一个男人。安娜低着脑袋,神情忧郁地说:

  “不错,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男人。”这忧郁的腔调在他听起来,还以为她心情很愉快呢。

  她并不爱他,但她要努力使自己爱他。

  夜晚来临,安娜脑袋靠在旧马车已遭磨损的小枕头上,闭着双目,装做睡着的样子,耳中听到马车上的玻璃和各种零件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嘈杂声。她觉得在这种杂乱的声音中又听到了人们与她道别的声音。

  与她告别的那些男人中间,没有一人向她倾诉过爱慕之情,跟她说过自己真正地爱她,也没有任何男人使她产生过爱情。回顾自己虚度的青春年华,她想起有一次她和两个姑妈在两旁栽着树木、树枝上栖息着麻雀和朱顶雀的公路上漫步时,有个不相识的男子曾给她投来一瞥,她觉得心情特别愉快,认为这一瞥完全可以载人她的情史中。

  由于安娜的高傲和上流社会那些年轻人的愚钝,他们之间筑起了一道冰墙。

  “那些年轻人是不会和她结婚的,”唐娜·阿侬霞辛说,“她太穷了,可是,她倒反而瞧不起他们,认为他们愚蠢和庸庸碌碌。”

  如果有人想拿她跟奥布杜利娅一样对待,那么立即会遭到她的蔑视,遭到她的冷嘲热讽,她的态度冷得能使一盆炭火结成冰。

  也许在那些站在远处偷偷地瞧着她的男人中,有值得她爱慕的男人……可是,两个姑妈考虑到自家的门第,不让侄女和他们接触。这些人中,有的是名气不大的律师,有的是什么民主派,他们对姑妈的做法虽感到十分遗憾,但也没有违背她们做出的规定,没有和她接近。那些对她以目传情的人虽在她脑海中留下某种印象,但没有一人能合她的心意。斐都斯塔贫苦人家的年轻人不善谋生,不能养家糊口,只能过穷日子。男女青年常常眉来眼去,互相爱慕,互诉衷肠……但成不了好事,因为他们太穷,没有社会地位。姑娘们失去了青春美貌,成了修女;小伙子们摘下闪闪发亮的礼帽,成了斗篷遮面的赌徒。

  凡是不想安于贫困的人都离开了斐都斯塔。在这个没精打采的城市里,日子过得好一点的,都是凭祖上留下来的一点儿遗产,或者是在外面发了财。

  安娜继续想着。她原本可以在从美洲回来的人、帕斯人和那些拥有长子继承权的庸俗愚昧的人中找个意中人,堂弗鲁托斯·雷东多不也去向她求婚了吗……可是,她为什么要自己骗自己呢?她幻想中的那个人不在斐都斯塔,他不可能在那个可怜的地方。她幻想中的英雄开始时是赫尔曼,后来是依波纳的主教奥古斯丁,再后来是夏多布里昂……总共有上百个吧,他们个个都十分了不起,既尊贵,又温柔,都是百里挑一的精英……

  她现在已经结了婚,再去想别的男人,就是犯罪,不是像在三叶草号船上发生的那件事那样,这是真正的罪孽。堂维克多犹如中国的万里长城,挡住了她的幻想。往后,如果她脱离了自己身边的这个五尺多高的汉子去胡思乱想,那就是罪过……事情似乎还没有开始,却已经结束了。

  安娜张开双眼,对她的堂维克多看了一眼。他头戴丝帽,帽檐一直拉到耳根,微微皱着眉头,正平静地在灯下读着不朽的卡尔德隆·德拉·巴尔卡的《嫉妒是最大的恶魔》(又名《耶路撒冷的总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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