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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我从那些附着在投射春天猛烈纷飞的黄风砂之中而显得光辉灿烂的阳光碎片中看到这点;我从一座大型的夏日花园、蓝色的瓷瓦和闪耀在绿香柏树的阴暗之处的金色饰物看到它;我还从屋顶上和树上的厚雪下方、像机伶的猫咪一般小心而愉快地找路行走的男人和小孩(他们的面颊因冷而发红,毛皮制的帽子掠过他们的耳际)身上看到它。我看见晚上的街道因节庆而喜气洋洋,或者因每天平淡的生活——灯,点着,蜡烛也烧着,每一个家庭都围在晚餐桌旁,男人咬着水烟管,女人给她的小孩喂奶………而显得十分安静。相对之下,佛蒙特山是多么地平静啊!人们的生活又是如何地空洞啊!那个树林,当夜来临时,在黑暗之中就变得阴森森的。有时候,太阳光会穿过树木而照在羊齿和矮丛林之上,峡谷里的世界便透出天真无邪和柔和的美感。但是,太阳早落,阴影便掩盖了整个峡谷。

  现在,又是秋天了,树叶已在变黄。贫瘠的土地,使糖汁在春天于糖枫树内奔流,而秋天则创造出如此鲜艳的色彩,在这些山区将会有什么样的生活呢?此时,树木发出光彩,就像它们在三月的时候流出糖汁一般。昨天,我花了一些时间和我们的州保林官聊天,他是一个清瘦的年轻人,对于树木具有强烈的使命感,他跟我说,没有人知道糖汁在春天为什么向上流,那种力量未曾被解释过,但如果要用于发电的话,那么它是拥有足够的力量来转动引擎的。那是一种细胞的力量,它并不是从土壤,然后经由根部而推动的,因为一棵枫树若被砍断,它的汁液仍然会经过树干而向上流。树木的躯干内并不像人类一样有个心脏,它也没有唧筒在抽动。那只是一种纯粹的力量,就其根源来说,它是自然的,以及几乎是精神性的;那是一股经由物质而表达出来的生命力。

  树叶飘落下来,被扫荡过的山出现在深蓝色的天空中。今年的农场工作已经做完,除了母牛的例行公事,牠们的产子、一天两次的挤奶,喂母鸡、让牠们喝水,以及从鸡寮里把蛋收集起来的工作之外。我从每天的工作当中找寻慰藉,尽管马特实际上已不需要我的帮忙。上个月,我卖掉三头母牛,以节省饲料。马特昨天做了几个防暴风雨的门窗,而今天,天气却突然以那种惯常发生在中国的邪恶性格而转暖。不过,我却不能像中国农夫那样,到外头去向天公合十膜拜。中国的神明和农夫之间有一种友善而密切的关系,人们期望他们的神明照顾他们,替他们带来雨水和阳光。在冬天的第一个节庆之后,温暖的天气使冬麦长得太高,因此,当严寒的日子来临时,它们便有被冻的危险了。于是有个农夫曾这样对他的神明说出心中的话:

  “老头儿!你不让天气冷下来,却降下热气,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在天上喝醉了酒吗?你的脑子坏掉了吗?你自己想一想吧!我警告你,我不再拿香和牲礼到庙里去了。”

  我对于神明这种东西是很怀疑的,但我怎能解释一阵大风雪在两天之内从北方扑过来呢?我们,杰洛德和我,笑得多么开心啊!噢,我们的婚姻生活里有好多的笑声。我记得,我必须教他笑,我必须让他那丰富的中国幽默感表现出来;他在最像中国人的时候,最开心。我不知道他的中国妻子是否能使他笑起来。现在,我拿出来看的是她的信,而不是他的。我发现我念不下杰洛德写给我的那些信,它们似乎旧了,它们隶属于另一个时代。不管他现在的情形为何,那并不是我所知道的。我试着藉由他的中国太太的这些信而来看他,但我看到的只是他的影子。

  §第二十四章 寂寞

  今晚,当我打开窗户,准备迎向峡谷时,一阵强烈的雪风冲了进来。我感到雪花冷冷地躺在我的脸上,而风则从我的睡衣吹过。我飞快地跑到我的床上,把温暖的毯子盖到我的肩膀上,我不再去想自己是多么寂寞地躺着,我将记住我的毯子带给我的舒适之感,它们是在七月的时候用我养的羊的毛制成的。我的羊保持我身上的温暖,我的母牛赐给我牛奶、牛油和奶酪,而我的土地则给我食物和欣赏的美景。关于我的毛毯,当我把几袋羊毛送到工厂去时,我要求他们做成双层,而且染成深粉红色,而他们送来给我的是被压碎了的玫瑰花的颜色。我愉快地躺在它们下面,它们的温暖和颜色使我自己感到舒服,我的愉悦和舒服乃来自于这些小东西之上,那是一些隶属于永恒的小东西。

  §第二十五章 雷尼的第一封信

  今天,当大地变得一片雪白,而山的高度看来也加了一倍时,雷尼的第一封信到达我的手中。那是邮差先生唯一投进信箱里的信,因此,没有其他的事情使我的注意力从那上面移开。我在厨房里坐下来,让扫帚落在地下,将抹布抛在一边,然后,打开那封信。

  “亲爱的妈妈……”

  我吻着这些字,之后继续往下看。他的信写得像是他昨天才刚离开家里,而不是好几个月以前。

  但是你在什么地方呢?雷尼。这封信寄自中西部的一所大学,他说,他不想念他父亲所念的哈佛大学;他只想要成为他自己,他说。那么,这就是他了,他要走他自己的路子,诚如山姆所说的那般。这是一封很实际的信,它只记载事实,而没有更进一步的细节。他正用功地在念书,他很喜欢物理学;他和一位叫做乔治·波文的男孩住在同一间寝室。噢,乔治·波文有一个妹妹,漂亮吗?聪明,面貌姣好,似乎也长得满高的。

  “现在,妈妈,你不要多想,我和女人之间的事情已经结束了。”

  看到这里,我暂停下来。我的儿子,在十九岁这个年头,便要和女人断绝关系!噢,雅莉格拉,你伤得他太深了,不过,每一个男人和每一个女人的第一次恋爱总是受到创伤,只有少数人例外,譬如杰洛德和我,我们的第一分爱便极深长而成为我们唯一的爱。

  “我打算回家过圣诞节。”雷尼说,这真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好消息,这已经很教我感到满足了;那孩子将回到家里,那么,我们将共度今年的圣诞节。对爸爸和我来说,想到圣诞节乃是一大悲哀,他,一定把这个日子忘掉了,而我则没法儿独自记得它,我知道,雷尼如果不寄来这封信,那么我将让这一天悄悄地溜逝,假装认为它不过是平平凡凡的一天罢了。现在,我将做一盘酸梅布丁,煮一只火鸡,并且必定会从杂货店买来新鲜的牡蛎,我将为雷尼做胡桃蜜糖,而且立刻织一件红毛线衣给他,这几个月以来,他的衣服一直没有受到修补,他必须把所有的东西带回来,让我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突然间,我这幢房子充满了生命和光彩。我冲上楼,到爸爸那儿,他正平静地坐在窗户旁边(是我让他待在那地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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