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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5)


  “不,我可不愿意这样。这可是一件大丑闻!另外,这样闹对我们都没有好处……”

  他说到这里停下来,生怕言多必失。娜娜大声嚷嚷,她绝不会去搭救一个正经女人的。因为米尼翁坚持自己的意见,娜娜的目光一直盯住他。米尼翁之所以如此,大概他怕福什利同伯爵夫人断绝关系后,再插足他们的家庭。如果能这样,倒正中罗丝下怀,又为她报了仇,因为她对这位新闻记者还怀有一片深情。娜娜沉思起来,她想到韦诺先生的来访,头脑里产生了一个计划,而米尼翁仍在竭力说服她。

  “假如罗丝寄出那封信,对吧?那就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你就受到牵连,人家就会说你是罪魁祸首……首先,伯爵就要同他的妻子分居……”

  “为什么要分居?”她说,“正好相反……”

  这次是她收住话头。她没有必要把头脑里想的事情都大声说出来。最后,她为了摆脱米尼翁,表面上装出赞同他的意见。米尼翁劝她对罗丝作点让步,比如到跑马场上,当着大家的面,去看看她。她回答说,等等再说,她再考虑一下。

  人群中响起一阵喧嚣声,娜娜站起身来。一些赛马一阵风似地到了跑道上。刚刚举行的是巴黎市奖赛,一匹叫风笛的马获胜了。现在大奖赛就要开始了,观众的热情高涨,他们焦急地等待着,巴不得时间过得快一些,观众急得跺脚,人群像波浪一样动荡着。到了最后的时刻,出现了意外的情况,这使赌客们大为震惊。旺德夫尔的那匹获奖希望甚微的娜娜的牌价在不断上涨,不时有几位先生回来报告娜娜的新牌价:娜娜是一比三十,娜娜是一比二十五,娜娜是一比二十,娜娜是一比十五。谁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一匹在任何马场上都惨败的小母马,早上标价一比五十,都没有一个人愿押!现在标价突然风涨究竟意味着什么?一些人嘲讽说,凡是上了这个闹剧当的傻瓜都要输得精光。另一些人则态度严肃,心中不安,预感到内中有鬼,也许这是一个圈套。有人含沙射影,提起一些赛马场上默许的舞弊行为;但是这一次,旺德夫尔的鼎鼎大名使人不敢提出指责,总之,怀疑派占了上风,他们预言娜娜一定会最后一个到达终点。

  “娜娜的骑师是谁?”拉法卢瓦兹问道。

  恰巧这时候,真的娜娜出现了。于是,这些先生们大笑不止,理解了其中也含有淫秽的意思。娜娜向大家挥手致意。

  “是普里斯。”

  于是大家又议论纷纷。普里斯在英国颇有名气,在法国却鲜为人知。平时总是格雷沙姆骑娜娜,为什么旺德夫尔这次请来这位骑师呢?另外,人们惊讶的是他把吕西尼昂也交给格雷沙姆,据拉法卢瓦兹说,格雷沙姆从来没有跑赢过。不过,所有这些意见,都被开玩笑的话、反对的意见和各种不寻常的意见的嘈杂声淹没了。人们为了消磨时间,又喝起香槟酒。接着,听见一阵窃窃私语声,人群中让出一条路来。旺德夫尔来了。

  娜娜佯作生气。

  “嘿,你真讨人喜欢,这时候才来!……我急死了,我想赶快去看看体重测量处那里的情况。”

  “那么,你就去吧,”旺德夫尔说,“现在看还不迟。你进去转一转。我身上正好还有一张妇女入场券。”

  接着他便挽起娜娜的胳膊走了,吕西、卡罗利娜和其他女人都用嫉妒的目光注视着她,对此她倒感到得意。于贡兄弟和拉法卢瓦兹仍然留在她身后的马车上,他们在继续畅饮她的香槟酒。她向他们大声喊道,说她马上就回来。

  旺德夫尔一瞥见拉博德特,便跟他打招呼,他们交谈了三言两语。

  “你都收齐了吗?”

  “是的。”

  “一共多少?”

  “一千五百金路易,全场各处都有一点。”

  他们见娜娜竖着耳朵好奇地听他们讲话,便不再说下去了。旺德夫尔有些烦躁不安,明澈的眼睛闪闪发亮,那天夜里,他说要放火同他的马匹同归于尽时,眼睛里也闪烁着这种光亮,当时她被吓得胆战心惊。他们横穿跑道时,她压低了声音,用亲昵的称呼对他说:

  “喂,你说说吧……为什么你的那匹小母马的牌价一直在上涨?大家都议论纷纷!”

  他战栗了一下,脱口说道:

  “啊!他们在议论……这些赌客,真是无耻之极!当我有一匹有希望获胜的马时,他们就一拥而上,把我搞得赢不了。等到我的一匹获胜希望很小的小母马被人们竞相押赌注时,他们又大肆喧嚷,像被人剥皮似的大喊大叫。”

  “你应该预先告诉我,我已下赌注了,”她又说,“娜娜有希望获胜吗?”

  他莫名其妙地突然发起火来。

  “哎!别烦了……每匹马都有希望。牌价上涨,当然是因为有人下赌注。谁下赌注?我不知道……如果你再提这些愚蠢的问题来烦我,我宁愿离开你。”

  这样说话的口气不像他的性格,也不像他的习惯,与其说她感到不快,还不如说她感到惊讶。而旺德夫尔呢,他觉得有些羞愧,当她态度冷漠地要求他说话礼貌一些时,他便向她道歉。一段时间以来,他经常这样突然发脾气。在巴黎的风流男女中和上流社会中,没有人不知道他是在孤注一掷。如果他的赛马都跑不赢,把押在它们身上的巨款全部输光,对他来说,将是一场大灾难,他就彻底完蛋;他那长年累月建立起来的信誉,他那已受损坏、被债务和放荡掏空了的生命所维持的华丽外表,就要在毁灭性的巨响中崩溃。没有一个人不知道,娜娜是吞噬男人的娼妇,是她葬送了他;她是在他濒于破产时,最后来到他生活中的女人,她把他的财产洗劫一空。据说他们疯狂地挥霍钱财,一次去巴黎旅游,她把他的钱花得精光,最后连付旅馆的钱也不剩;一天晚上,他们醉酒后,居然抓起一把钻石扔进炭火里,想观察一下钻石是否也像煤炭一样燃烧。娜娜以她粗壮的四肢、巴黎郊区妇女的下流笑声征服了这个精明、没落的古老家族的子弟。现在,他已好色成性,连戒心也丧失殆尽,只好铤而走险了。一个星期以前,她还要他答应她在勒阿弗尔和特鲁维尔之间的诺曼底海滨买一座别墅,他只能用他的最后荣誉来保证他信守自己的诺言。不过,这一次她惹怒了他,他觉得她很愚蠢,真想揍她一顿。

  守门人放他们进入骑师体重测量处内,因为他不敢阻拦挽住伯爵胳膊的这个女人。娜娜洋洋得意,终于踏上了这块禁地,她在那些坐在台下的妇女面前,装模作样,慢悠悠地走过去。那里十排椅子上坐着密密麻麻一大群妇女,她们的浓艳的服饰与露天下的欢乐气氛显得和谐而协调。有些椅子移动了位置,一些人遇见了熟人,便随便地坐到一起,像在公园里树荫下纳凉一样;孩子们无人管了,从这一群里跑到那一群里。往高处看去,看台的梯级上都挤满了人,浅色的衣服和看台架子的淡淡的影子浑然一体。娜娜打量着那些妇女。她还牢牢地瞅着萨比娜伯爵夫人。随后,她走到皇后的看台前面,看见缪法直挺挺地站在皇后的身旁,显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她觉得挺可笑的。

  “哎哟,瞧他那副傻样子!”她大声对旺德夫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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