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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6)


  回信通常总是由丰唐替娜娜代写。他很讲究文笔。每当信写好后,他就大声读给她听。娜娜听后,总是兴奋地搂住他亲吻,大声说,只有他才能写出这样漂亮的句子,他听了也很高兴。这事使他们都兴奋不已,他们爱得更深了。

  “随你的便,”娜娜回答道,“我去沏茶,喝完茶,我们就睡觉吧。”

  于是丰唐坐到桌子前面,把笔、墨、纸都摆开,弯着胳膀,趴在桌子上,伸长下巴。

  “我的心肝,”他大声念出头一句。

  他集中精力写了一个多钟头,有时,为了一个句子,埋头思索很久,不断推敲、润饰,当他想出一个表达温情的词语,就暗暗笑起来。娜娜一声不吭,已经喝了两杯茶。信写完后,他用舞台上那种语调平直的声音朗读这封回信,朗读时还做了几下手势。信共写了五页,信中提到在“藏娇楼”别墅里度过的甜蜜时光,“这段时光犹如沁人肺腑的芳香,将永远留在回忆中,”他发誓说“永远忠于这个爱情的春天”,信尾写道,她的唯一愿望,就是“重新开始那段幸福的生活,如果它能够重新开始的话。”

  “你知道,”他解释说,“我这样写是出于礼貌,既然这是为了取笑他……嗯!我认为这封信写得很感动人。”

  他得意洋洋。但是,娜娜不够机灵,总怀疑这怀疑那,这次她犯了一个错误,没有马上跑过去搂住他的脖子,大声叫好。她觉得信写得很好,却未多说几句赞美的话。于是,他恼怒了。如果这封信她不喜欢,她自己可以另写一封;这一次他们没有像往常那样,把一些倾吐衷肠的句子反复念几遍后,就接吻起来,两个人态度冷冰冰的,各人坐在桌子的一端。不过,她还是给他倒了一杯茶。

  “这茶真糟糕!”他用嘴唇沾了一点茶,大声叫道,“你在茶里放盐啦!”

  娜娜耸耸肩,这可惹了祸。他顿时怒不可遏。

  “啊!今天晚上什么事都不称心!”

  接着,他们争吵起来。挂钟上的时针才到十点,吵架也是打发时间的一种方式。他气急败坏,对着娜娜的脸,破口大骂,给她加了种种罪名,一个接一个,不容娜娜开口为自己辩护。她下流,她愚蠢,她到哪里都过着荒淫无耻的生活。然后,他又起劲地谈到钱的问题。他是不是也花六个法郎在外面吃饭?总是人家请他吃饭,没有人请,他宁愿回家吃他的蔬菜牛肉汤。何况她请的人又是马卢瓦这个拉皮条的老女人,她明天再来,他一定要把她赶出门!好吧!如果每天不管是他还是她,把六个法郎扔到马路上,那么,他们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首先,我要看看帐!”他大声说道,“喂,把钱拿出来,看看我们究竟花了多少?”

  他那可鄙的吝啬本性一下子暴露无遗。娜娜这时克制住自己,她惊慌失措,赶紧从写字台里把剩下的钱取出来,放到他的面前。直到这时为止,钥匙插在共用的钱柜上面,两人可以自由取钱。

  “怎么!”他算了帐后说道,“一万七千法郎怎么现在剩下不足七千法郎,我们在一起生活才三个月……这是不可能的。”

  他自己又跑过去,把写字台一推,把抽屉端过来,在灯光下面翻找。但是,里面只有六千八百零几个法郎。于是,他大发雷霆。

  “三个月就用了一万法郎!”他声嘶力竭地叫道,“他妈的!你是怎么花的?嗯?回答我!……这些钱全进了你姑妈这个老骨头的腰包里了,嗯?或是给你的野男人用了,这是明摆的事……你肯回答我吗!”

  “啊!你干嘛发这样大的火!”娜娜说道,“帐是很好算的……你还没有把家具算进去;另外,我也不得不买些衣服,安好一个家,花钱是快的。”

  他一边要求她解释,一边又不愿听她解释。

  “对,钱花起来很快,”他平静了一些说道,“你知道,我的小乖乖,我们这种在一起吃饭的生活,我实在受够了,你知道,这七千法郎是我的。好吧,既然钱到了我的手中,我就把它留下来,我不想把自己搞得破产,各人的钱还归各人吧。”

  于是,他冠冕堂皇地把钱塞进衣袋里。娜娜呆呆地望着他。他还得意洋洋地继续说道:

  “你知道,我也没有那么傻,花钱供养别人的姑妈和孩子……你的钱,你喜欢怎么花就怎么花,这是你的事;但是我的钱,那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以后你烧一条羊腿,我付一半钱。晚上,咱们把帐算清,就这么办!”

  娜娜一下子火冒三丈,她忍耐不住了,大声叫道:

  “喂,你把我的一万法郎吞了……你这样做,真卑鄙!”

  丰唐没有和她多争吵,隔着桌子,使劲掴了她一记耳光,说道:

  “你再说一遍!”

  娜娜虽然挨了一记耳光,但她又说了一遍,于是他朝她扑过去,拳打脚踢。不一会儿,他把她打得那样厉害,娜娜最后只好像往常一样,脱了衣服,哭着睡觉了。丰唐气喘吁吁。他正要上床睡觉时,发现桌子上放着由他代写给乔治的那封信。于是,他把信小心地折起来,把身子转向床边,用威胁的口吻说道:

  “这封信写得很好,我亲自拿去寄,我不喜欢朝三暮四的爱情……别哼了,烦死我了!”

  娜娜本来抽抽噎噎,这时屏住了呼吸。丰唐上床后,她感到憋的慌,便一下子钻进他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他们打架后,总是这样和好的;她生怕失去丰唐,不管怎样,她忍气吞声,想看看他对她是否还有感情。他两次傲慢地把她推开,但是,这个女人像头忠于主人的牲口,她的一双大眼睛里噙着泪水哀求他,温柔地拥抱他,终于引起了他的性欲。他装出宽宏大量的样子,但决不降低身份迁就她;他任她抚摩,任她拼命求欢,他摆出一副架势,要得到他的宽恕,花点力气也是必要的。接着,他又不安起来,怕娜娜耍花招,想把抽屉的钥匙要回去。这时,蜡烛已经熄了,他觉得有必要重申一下自己的意愿。

  “你知道,我的乖乖,说句正经话,钱我可要留着。”

  娜娜搂住他的脖子昏昏欲睡了,她说了一句大方话:

  “留着吧,别害怕……我去干活儿。”

  从那天晚上起,他们越来越难在一起生活了,一个星期从头到尾,不断听到耳光声,仿佛是滴嗒滴嗒的时钟声,调节着他们的生活。娜娜由于经常挨打,变得像细腻织物一样柔软,耳光使她的皮肤变得细嫩,白里透红,摸上去光滑,看上去明亮,变得更加漂亮了。因此,普律利埃尔拼命追求她,丰唐不在家时,他就来了,他把她推到角落上吻她。但是娜娜挣扎着,马上怒不可遏,脸羞得通红;她觉得他欺骗一个朋友,调戏朋友的情人实在可恶。普律利埃尔神色愤怒,冷笑着。她确实变得太愚蠢了,怎么爱上一个丑八怪?因为说到底,丰唐是一个真正的丑鬼,那个大鼻子还不停地动来动去。他是一个下流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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