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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布鲁塞尔(4)


  乔斯和奥多太太急煎煎的想去,可是费了一大把劲也得不到票子,我们其余的朋友运气比较好。譬如说,靠着贝亚爱格思勋爵的面子,乔治得到一张邀请奥斯本上尉夫妇的帖子,得意的了不得,勋爵也就把吃饭欠下的人情还掉了。他们的联队所属的一师的师长恰巧是都宾的朋友,因此有一天都宾去看奥斯本太太,笑着拿出一张同样的帖子。乔斯眼红得很,乔治也觉得诧异,心想:“他算什么,居然也挣到上流社会里去了。”罗登夫妇因为是统领骑兵的旅长的朋友,最后当然也得了请帖。

  乔治给太太买了各色的新衣服新首饰。到请客的一夜,他们坐了马车去赴有名的宴会,那儿的主人客人爱米丽亚一个也不认得。乔治先去找贝亚爱格思夫人,可是她认为给他请帖已经赏足了面子,没有睬他。他叫爱米丽亚在一张长椅子上坐下来,自管自走开了,让她一个人在那里想心思。他觉得自己真大方,又给她买新衣服,又带她上跳舞会,至于在跳舞会里她爱怎么消遣,只好随她的便。她的心思可并不怎么愉快,除了老实的都宾之外,也没人来打搅她。

  她进场的时候简直没人理会,她丈夫因此大不惬意。罗登太太就不是这样,一露面就与众不同。她到得很晚,脸上光艳照人,衣服穿得捉不出一个错缝儿。四面全是大人物,好些人举起眼镜对她看,可是她不慌不忙,好像她从前在平克顿女学校带着小学生上教堂的时候那么镇定。许多原来认识她的人,还有好些花花公子,都上来围着她。太太小姐们窃窃私议,说她是给罗登从修院办的学校里带着私奔结婚的,又说她和蒙脱莫伦茜一家是亲戚关系。她的法文说的那么好,想来这话有些根据。大家认为她举止不凡,仪容也不俗。五十来个男人一起簇拥着她,希望她赏脸,肯和他们跳舞。可是她说已经有了舞伴,而且不预备多跳,一直走过来找爱米。爱米闷闷不乐的坐在那里,也没人睬她。罗登太太飞跑过来跟她最亲爱的爱米丽亚见面,摆出一脸倚老卖老的样子和她说话,弄得这可怜的孩子更加无地自容。她批评朋友的衣服头发,埋怨她的鞋子不像样,说第二天早晨一定要叫地自己的内衣裁缝跟爱米做衣服。她赌咒说跳舞会真有趣,到会的全是有名儿的人物,难得看见几个无名小卒。这年轻女人在上流社会应酬了二星期,参加过三次宴会,就把时髦人的一套话儿一股脑儿学来了,连这里头根生土长的人也比不过她。若不是她法文说得那么好,你准会以为她是有身分人家的小姐。

  乔治进了跳舞场,把爱米撇在长椅子上转身就走,这时看见利蓓加坐在她好朋友旁边,便又回来了。蓓基正在对奥斯本太太训话,说她丈夫尽做糊涂事。她说,“亲爱的,看老天的面子,赶快叫他别再赌钱了。要不然他就完了。他跟罗登天天晚上斗牌,你知道他并不有钱,倘若他不小心的话,所有的钱全要输给罗登了。你这小东西,那么不小心,干吗不阻挡他呢?你晚上何不到我们那儿去玩?何必跟那都宾上尉闷在家里?当然啰,他这人和蔼可亲,可是他的脚那么大,叫人怎么能喜欢他?你丈夫的脚才好看呢——哦,他来了。坏东西,你上哪儿去啦?爱米为你把眼泪都哭干了。你来带我去跳八人舞吗?”她把披肩和花球搁在爱米丽亚旁边,轻轻俏俏的跟着乔治去跳舞了。只有女人才会这样伤人家的心。她们放出来的箭头上有毒药,比男人用的钝头兵器利害一千倍。我们可怜的爱米一辈子不记恨,不会说带刺的话,碰见了这么毒辣的冤家一些办法都没有。

  乔治和利蓓加跳了两三回舞,反正爱米丽亚也不知道他们跳了几回。她坐在犄角上没人注意。罗登走过来拙口笨腮的和她应酬了几句;后来都宾上尉居然不揣冒昧,不但给她送茶点来,并且坐在她旁边。他不肯盘问她为什么事不痛快,倒是她要为自己的一包眼泪找个推托,搭讪着说克劳莱太太提起乔治仍旧不断的赌钱,所以她心里着急。

  都宾道:“真奇怪,赌钱上瘾的人真容易上当,连最笨的流氓也骗得着他的钱。”爱米答道:“可不是!”底子里,她别有隐衷,并不是因为银钱亏空而着急。

  后来乔治回来拿利蓓加的披肩和花球。原来她要回家了,竟没肯赏脸亲自回来跟爱米丽亚告别。可怜的孩子看着丈夫来了又去,低下头没说一句话。都宾给别人找了去,正在跟他那当师长的朋友密谈,没看见乔治和他太太分手的情形。乔治拿着花球走过去,当他把它交还原主的时候,里面却夹了个纸条子,好像一条蛇蜷着身子藏在花朵里面。利蓓加立刻看见了。她从小知道怎么处置纸条儿,只伸出手来接了花球。他们两个四目相对的当儿,乔治知道她已经看见了花底下的秘密。她的丈夫似乎一心想着自己的心事,没功夫理会他妻子和朋友在递眼色,只顾催她快走。他们两个传递的暗号本来不太刺眼,利蓓加伸出手来,像平常一样很有含蓄的溜了他一眼,微微的一屈膝,便转身去了。乔治躬着身子拉住她的手,克劳莱对他说话他也不回答,竟可说连听都没有听见。

  他兴奋得意得头都昏了,看着他们回家,一句话也不说。

  传递花球的一幕戏,他的妻子也看见一部分。乔治给利蓓加拿花球和披肩,原是很平常的事,几天来他当这差使已经不下二十来次,可是那时候爱米丽亚忽然觉得受不住。都宾恰巧在她旁边,她拉着他说道:“威廉,你一向待我很好,我——我不大舒服,送我回家吧。”她不知不觉的学着乔治直呼他的名字。他连忙陪她出去。她的家离那儿很近,他们走到街上,看见外面似乎比舞场里还热闹,只好从人堆里穿出去。这以前,乔治常常出去作客,晚上回家倘或看见妻子还没有睡觉,就要生气,已经发过两三回脾气了。所以她回家以后立刻上床。外面闹哄哄的,马蹄声络绎不绝。她虽然醒着,却不留心这些声音,因为心上还有许多别的烦恼让她睡不着。

  奥斯本得意得发狂,又走到赌台旁边去赌钱,下的赌注大得吓人。他赢了好几次,想道:“今晚可说是没一样不顺手。”他的赌运虽然好,他仍旧坐立不安,不多时又站起来,拿起赌赢的钱,走到茶食柜子上一连喝了几大杯酒。

  都宾走来找他的时候,他正在和柜台旁边的人兴高采烈的大说大笑。都宾刚到赌台那儿去找过乔治;他颜色青白,一脸的心事,跟他那满面红光兴致勃发的朋友刚刚相反。

  乔治手抖抖的伸出杯子要酒,一面说:“喂,都宾!来喝酒呀,都宾!公爵的酒是有名的。请再给我一点儿。”都宾仍旧心事重重的样子,说道:“来吧,乔治,别喝了。”

  “喝吧,喝酒比什么都痛快。你自己也来一点儿。好小子,别把你那瘦长脸儿绷那么紧呀!我喝一杯祝你健康!”

  都宾过来凑着他的耳朵说了几句话,乔治一听,霍地跳起来欢呼一声,一口气喝干了酒,把酒杯用力往桌子上一摔,勾着朋友的胳膊就走。威廉说的是:“敌人已经过了桑勃,咱们左边一支军队已经在开火了。快回去吧,三点钟以内就得开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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