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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我徒然地睁大眼睛凝视远方,我能见到的,只是一片荒野,永远是荒野,一丛丛的灌木林在愈来愈暗的暮色中变得模糊不清。

  我们希望早一点到达,因此加快了脚步。我师傅尽管有走远路的习惯,然而他也觉得疲劳不堪了,他想在路旁停下来歇一歇。

  我没有坐到他身边,我想到离路边不远的一座长满金雀树的小山岗上去看看平原上是否有一星半点灯火.

  我呼唤卡比,让它到我这里来。可是卡比也累了,它装聋作哑,这是它不愿意服从时所惯用的伎俩。

  “你害怕吗?”维泰利斯问。

  维泰利斯这句话打消了我非得把卡比叫来的主意,于是我独自去寻找了。我不愿让师傅取笑我,因此我一点也不怕了。

  夜幕已经垂下,没有月亮,只有几颗星星在天空中闪烁,在肉眼可以穿透的淡淡雾气中洒下一丝丝亮光。

  我一面走,一面东瞧西望,发现这朦胧的暮色为景物抹上了一层奇异的色彩,需要清醒的头脑才能辨认出灌木林和金雀树,特别是稀稀拉拉的小树,伸着弯曲的树干和变形的树枝。从远处看,这些灌木林、金雀树和小树象是存在于另一个怪异的世界中的有生命的物体一样。

  真奇怪,荒野在黑夜中似乎改变了它的本来面目,神秘的幽灵仿佛在那里盘踞着。

  不知为什么,我想要是换了别人,他一定会被这些幽灵吓破胆的,不管怎么说,这是可能的。维泰利斯不是问过我怕不怕吗?不过,他这一问,我倒一点都不觉得害怕了。

  我越向山坡上攀登,金雀树变得越来越粗壮,石南村和羊齿也越来越高大,它们的顶部常常高出我的头,我有时不得不从树下钻过去。

  然而,我还是很快到达了小山顶。我徒然睁开眼睛,眼前连一丝亮光都没有,我的视线消失在黑暗中。我能见到的,只是模糊不清的轮廓、奇怪的阴影以及似乎在向我伸出弯曲的胳膊的金雀树和跳跃着的灌木。

  我没有看到可以说明已经靠近村舍的任何迹象。我侧耳倾听,试图捕捉某种“哞——”这样的牛叫声或者狗吠的声音。

  我竖起耳朵,屏住气听了一会儿,不禁打了个寒颤。荒野的沉寂吓坏了我,我害怕了。怕什么?我不知道,也许是怕寂静,怕孤独,怕黑夜。总之,我觉得大祸来临了。

  这时我忧伤地向四周环顾,发现远处一个巨大的阴影在金雀树上头迅速移动;同时,我仿佛听到有人掠过树枝时发出的飒飒声。

  我竭力对自己说,这是恐惧使我产生的错觉,我看到的阴影可能是灌木,只是事先没有看见罢了。

  没有一丝风,树枝再纤细也不会独自颤动;只有微风吹拂或者有人摇动它的时候它才会抖动。

  是个人吗?

  但是这不可能是人。偌大的一个黑色物体在向我扑过来,它象是一只我没有见过的动物,一只巨大的夜鸟或是一只四脚大蜘蛛,它那细细的长腿从苍白的星光下看去,似乎踩着灌木林和金雀树的枝顶在慢慢地浮动着走过来。

  想到这里,我待不住了。我转过身,赶紧往山下奔去找维泰利斯。

  奇怪!真是上山容易下山难!我钻进金雀树和石南树丛中,被撞倒了,被绊住了,走一步停一步。

  在摆脱了灌木的羁绊之后,我往后面溜了一眼。这只动物已越来越近,它紧紧跟踪我。

  幸好荒野中不再有荆棘的纠缠,穿越草地时,我可以快跑了。

  可是,我跑得再快也没有这只动物跑得快。我用不着再转身去瞧,我觉得这个妖怪已经附着在我的背上。

  我的呼吸停止了,我因恐慌和狂奔而窒息了;我作了最后的努力,摔倒在师傅的脚下,那三条狗突然爬起来,汪汪地狂吠着。

  我只能说出两个字,这样机械地重复着:

  “野兽,野兽!”

  在狗的一片狂吠声中,我忽然听到嘿嘿的笑声。此时,我师傅用手拍拍我的肩膀,让我转过身去。

  “野兽。就是你自己。”他笑着说,“你壮壮胆瞧瞧!”

  他的笑声,特别是他说的那几句话,唤醒了我的理智。我壮着胆子睁开眼,瞧了瞧他手指的方向。

  那个把我吓得魂飞魄散的幽灵止步了,它一动不动地停在路上。

  我承认,我见了它又一次感到厌恶和恐惧。但是我现在已经不在荒野里,维泰利斯在这儿,几条狗围在我身边,我已摆脱了孤独和沉寂使我惶恐不安的影响。

  我壮大胆子,用最坚定的目光注视着幽灵。

  那是一头野兽吗?

  那是一个人吗?

  它确有人的躯体、头和胳膊。

  不过它的皮肤上长满了野兽的毛,它用两条细长的腿站立着。

  夜尽管很黑,我仍然能分辨清这些细节。无数的星星在天空中洒下一道道苍白的光,那瘦长的黑影子象浮现在星空中的一个幽灵。

  假如我的师傅不对幽灵说话,我一定还会长时间地被这个问题折腾得心神不定。

  “劳驾,请问我们离村子还远吗?”维泰利斯问道。

  既然和他说话,那他一定是人了。

  我听到的回答,仅仅是一阵刺耳的笑声,似鸟叫一般。

  那莫非是只动物了?

  我的师傅再三发问。在我看来,那是缺乏理智的表现。动物即使有时能听懂我们对它说的话语,它却不会回答我们。

  我多么惊讶!这只动物竟然会说“附近没有人家”,“只有一个羊圈”,还说它乐意为我们带路。

  既然会说话,那它为什么又长着这样的脚?

  要是我有胆量,我大可以靠近它,将它的脚看个仔细。它看来并不凶恶,但是我仍然没有勇气。我捡起小包儿,一言不发地跟着我的师傅。

  “你现在明白了没有,是什么使你怕成了这个样子?”维泰利斯边走边问我。

  “哦,可是我不知道这是什么,这里有巨人吗?”

  “有的,当他们踩着高跷的时候。”

  维泰利斯向我解释说,朗德省人为了避免陷入齐腰深的沙土地或沼泽地,他们便用两根木棍,装上搁脚架,把脚捆在上面。

  “这就是在胆小的孩子看来,他们变成了穿着七里长的靴子的巨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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