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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6)


  “非常愿意,”他回答道。一边站了起来,快步朝隘口走了一小段路,猛地躺倒在一块隆起的欧石南地上,静静地躺着。

  “我不得不看到并承认,我可以做他要我做的事,”我沉思起来,“如果能让我活命的话。但我觉得,在印度的太阳照射下,我活不了太久——那又怎么样呢?他又不在乎。我的死期来临时,他会平静而神圣地把我交付给创造了我的上帝。我面前的情况非常明白。离开英国,就是离开一块亲切而空荡的土地——罗切斯特先生不在这里。而即使他在,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现在我就是要没有他而活下去。没有比这么日复一日地苟延残喘更荒唐更软弱了,仿佛我在等待不可能发生的情况变化,从而把我和他连结在一起。当然(如圣·约翰曾说过的那样)我得在生活中寻找新的乐趣,来替代己经失去的。而他现在所建议的工作,岂不正是人所能接受,上帝所能赐予的最好的工作?从其高尚的目的和崇高的结果来看,岂不是最适合来填补撕裂的情感和毁灭的希望所留下的空白?我相信我必须说,是的——然而我浑身发抖了。哎呀!要是我跟着他,我就抛弃了我的一半。我去印度就是走向过早的死亡。而离开英国到印度和离开印度到坟墓之间的空隙,又是如何填补呢?我也看得清清楚楚。为了使圣·约翰满意,我会忙个不停,直弄得肌肉酸痛。我会使他满意——做得丝毫不辜负他的希望。要是我真的跟他去了——要是我真的作出他所怂恿的牺牲,那我会做得很彻底。我会把一切心灵和肉体——都扔到圣坛上,作出全部牺牲。他决不会爱我,但他会赞许我的做法。我会向他显示他尚未见过的能力和他从不表示怀疑的才智。不错,我会像他那样奋力工作,像他那样毫无怨言。”

  “那么有可能同意他的要求了,除了一条,可怕的一条。也就是他要我做他的妻子,而他那颗为丈夫的心,并不比那边峡谷中小溪泛起泡沫流过的阴沉的巨岩强多少。他珍视我就象士兵珍视一个好的武器,仅此而已。不同他结婚,这决不会使我担忧。可是我能使他如愿以偿——冷静地将计划付诸实践——举行婚礼吗?我能从他那儿得到婚戒,受到爱的一切礼遇(我不怀疑他会审慎地做到)而心里却明白完全缺乏心灵的交流?我能忍受他所给予的每份爱是对原则的一次牺牲这种意识吗?不,这样的殉道太可怕了。我决不能承受。我可以作为他的妹妹,而不是他的妻子来陪伴他,我一定要这么告诉他。”

  我朝土墩望去,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根倒地的柱子。他的脸朝着我,眼睛闪着警觉锐利的光芒。他猛地立起向我走来。

  “我准备去印度,要是我可以自由自在地去。”

  “你的回答需要解释一下,”他说,“不清楚。”

  “你至今一直是我的义兄,而我是你的义妹。让我们这么过下去吧,你我还是不要结婚好。”

  他摇了摇头。“在这种情况下义兄义妹是行不通的。如果你是我的亲妹妹,那便是另外一回事了,我会带着你,而不另找妻子。而现在的情况是,我们的结合要么非得以婚姻来奉献和保证,要么这种结合就不能存在。现实的障碍不允许有其他打算。你难道没有看到这一点吗,简?考虑一下吧——你的坚强的理智会引导你。”

  我的确考虑了。我的理智虽然平庸,却替我指出了这样的事实:我们并没有象夫妻那么彼此相爱,因而断言我们不应当结婚。于是我这么说。“圣,约翰,”我回答,“我把你当作哥哥——你把我当作妹妹,就让我们这么继续下去吧。”

  “我们不能——我们不能,”他毅然决然地回答,“这不行。你已经说过要同我一起去印度。记住——你说过这话。”

  “有条件的。”

  “行呵——行呵。在关键的问题上——同我一起离开英国,在未来的工作中同我合作——你没有反对。你已经等于把你的手放在犁轭下了,你说话算数,不会缩回去。你面前只有一个目标——如何把你做的工作出色地做好,把你复杂的兴趣、情感、想法、愿望、目标弄得更单纯一点吧,把一切考虑汇成一个目的:全力以赴,有效地完成伟大的主的使命。要这么做,你得有个帮手——不是一个兄长,那样的关系太松散,而是一个丈夫。我也不需要一个妹妹。妹妹任何时候都可以从我身边带走。我要的是妻子,我生活中能施予有效影响的唯一伴侣,一直维持到死亡。”

  他说话的时候我颤抖着。我感觉到他的影响透入我骨髓——他捆住了我的手脚。

  “别在我身上动脑筋了,到别的地方找一个吧,圣·约翰。找一个适合你的。”

  “你的意思是一个适合我目标的——适合我天职的。我再次告诉你,我不是作为微不足道的个人——一个带着自私自利观念的男人,而希望结婚的,却是作为一个传教士。”

  “我会把我的精力献给传教士——他所需要的就是这个——而不是我本人。我对于他来说,无非等于是把果壳加到果仁上,而他并不需要果壳一类的东西:我要把它们保留着。”

  “你不能——也不应该。你想上帝会对半心半意的献身表示满意吗?他会接受部份的牺牲吗?我所拥护的是上帝的事业,我是把你招募到他的旗帜下的。我不能代表上帝接受三心二意的忠诚,非得死心塌地不可。”

  “呵!我会把我的心交给上帝,”我说,“你并不需要它。”

  读者呵,我不能保证我说这句话的语气和伴随着的感情里,有没有一种克制的嘲弄。我向来默默地惧怕圣·约翰,因为我不了解他。他使我感到敬畏,因为总能让我吃不准。他身上有多少属于圣人,有多少属于凡人,我一直难以分辨。但这次谈话却给了我启示,在我眼皮底下展开着对他本性的剖析。我看到了他的错误,并有所理解。我明白,我坐在欧石南岸边那个漂亮的身躯后面时,我是坐在一个同我一样有错的男人跟前。面罩从他冷酷和专横的面孔上落下。我一旦觉得他身上存在着这些品质,便感到他并非完美无缺了,因而也就鼓起了勇气。我与一位同等的人在一起——我可以与他争辩——如果认为妥当,还可以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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