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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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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与她所看到的景物所产生的某种节奏合上了拍(她不住地看一眼那片树篱,看一眼画布),所以当她的手充满了生命力微微颤抖时,这个节奏的力量足以载负着她随着它的流动前进。很显然她正在丧失对身外事物的知觉。在她对身外事物、她的名字、她的个性、她的外貌、以及卡迈克尔先生是否在那里全都失去了感知的时候,她的大脑不断从深处涌现出各种景象、姓名、言论、以及记忆和想法,就像一个喷泉喷洒在那片耀眼的、可怕地难以对付的白色空间上,而她则用绿色和蓝色在上面创造形象。 查尔斯·坦斯利过去老爱这样说,她想起来了,女人不会画画,不会写作。当她就在这个地方作画时,他会从她背后走上来,紧挨着站在她旁边,这是她最讨厌的事。“粗质板烟丝,”他说,“五个便士一盎司”。标榜自己的贫穷和原则,(但是战争使她失去了女性的尖刻。可怜的家伙们,她想,可怜的男女们,卷进了这样的混乱局面。)他走到哪儿都在胳膊底下夹本书——一本紫皮的书。他在“工作”。他坐在那儿,她记得,在强烈的阳光下工作。晚餐时他会坐在她视野的正当中。 可是,她想道,毕竟有过海滩上的那一幕。这情景应该记住。那是一个刮着风的上午。大家都到海滩上去了。拉姆齐夫人坐在一块岩石旁写信 她写了又写。“啊,”她终于抬起头来看着漂在海里的什么东西,说道,“那是只捕龙虾用的篓子吗?还是一条翻了的小船?”她眼睛非常近视,所以看不清楚,这时查尔斯·坦斯利变得别提多好了。他开始打水漂儿玩。他们挑扁平的小黑石头扔出去,使它们飞掠过水面。拉姆齐夫人时不时地抬起眼睛从眼镜上方看过来,取笑他们。他们说了些什么她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她和查尔斯扔石头,突然相处得非常好,而拉姆齐夫人则看着他们。她非常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拉姆齐夫人,她想道,往后退了一步,使劲眯起了眼睛。(当她和詹姆斯一起坐在台阶上的时候,一定极大地改变了她的构想。一定会有影子的。)拉姆齐夫人。当她想到自己和查尔斯打水漂以及海滩上的整个情景,不知怎的感到一切都取决于拉姆齐夫人坐在那块岩石下,膝头放着一本拍纸簿在写信。(她写了无数的信,有时候信被风刮跑了,她和查尔斯只抓回来一页,没给吹到海里去。)但是人的灵魂里有着多么巨大的力量!她想。那个坐在那边一块岩石下写信的女人使一切事物化为单纯;使这些怒气和烦躁像破衣烂衫般落到地上;她把这个那个放到一起,从愚蠢无聊和怨恨恼怒中(她和查尔斯互相争吵攻击,愚蠢无聊,相互怨恨)制造出某种东西——例如海滩上的一幕,这充满友谊和好感的片刻——在这么多年之后仍完好无损地保存着,她只要稍加回忆,对坦斯利的记忆就会重现心头,它几乎像一件艺术品留在她的心中。 “像一件艺术品,”她重复道,眼睛看看画布,看看客厅的台阶,然后又回到画布上。她一定得休息一会儿了。她一面休息,一面茫无表情地在画布和台阶间移动着视线,而那个永远在她心灵的天空中盘桓的老问题,那个巨大的、一般性的问题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在她把绷紧的感官放松下来以后、很容易变得具体,在她的上空停留下来,笼罩着她。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如此而已——一个十分简单的问题;一个随着年华的消逝会向你越逼越近的问题。那伟大的启示从来没有出现。 也许那伟大的启示永远也不会出现。出现的是日常生活中小小的奇迹、启发、仿佛在黑暗中意外地擦亮了的火柴;眼前就是这样。这样、那样、等等的事物;她自己和查尔斯·坦期利和冲击海岸的浪花;拉姆齐夫人把他们联系在了一起;拉姆齐夫人说“生命在这里凝固了”;拉姆齐夫人将那一刻变成了永恒(正如在另一个领域里莉莉自己也试图将那一刻变成永恒)——这件事具有启示的性质。在混乱之中有了形态;外部世界的飘移和流动(她看着飘过的云彩和颤动的树叶)被固定了下来。生命在这里凝固了,拉姆齐夫人说。“拉姆齐夫人!拉姆齐夫人!”她不断喊道。莉莉得到这个启示,应归功于拉姆齐夫人。 四周一片静寂。房子里的人似乎还没有起床。她看着它在晨光中熟睡,树叶映在窗子上,使玻璃呈现一片蓝色和绿色。她对拉姆齐夫人的隐隐的思念似乎和这幢寂静的房子、这缕轻烟、这清晨纯净的空气产生了共鸣。它朦胧而虚幻,却是惊人地纯洁、激动人心。她希望不要有人开窗或走出房子来,好让她继续独自思考、画画。她转向了画布。但是在某种好奇心的推动下,在她未能表露的同情心所造成的不安的驱使下,她走到离草坪尽头一两步的地方,看看她是否能够看见那一小队人在海滩上准备张帆起航。 在下面海滩上,在漂浮的小船之间司,有的帆还卷着,有的正缓慢地移动着,因为海面十分平静,其中有一条船离别的船比较远。这条船这时正在升起帆。她判定就在那条离得很远的悄没声息的小船上坐着拉姆齐先生和卡姆、詹姆斯。现在他们已经把帆升了起来;现在,船帆在片刻无力地耷拉和犹豫之后便胀满了风,她在深沉的寂静中看着小船谨慎地超过其他船只,向大海驶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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