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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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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在约定的那一天,王二对他哥哥说:“要是你家二儿子准备好了,我儿子也准备好了,那么明天天亮我就带他们去他们三叔那儿,把他们交给他们三叔,他爱叫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 当天,王大待着没事就把老二叫到身边,他仔细地打量了老二一番,看看他到底怎么样,到底行不行。老二一叫就来了,来了就站在父亲面前等着。他个子不高,一副纤细、瘦弱的样子,也不好看,很腼腆,胆子很小,双手总在发抖,手心里总是湿乎乎的。他站在父亲面前,下意识地搓着他那双发抖的手,耷拉着脑袋,不过,他不时很快地抬一下头,用眼角瞟他父亲一眼,然后又赶紧低下头去。 王大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把他从兄弟姊妹中喊出来这么单独地打量他,这还是头一趟。王大突然开了口,他一面说着话,一面在思考着:“你跟你哥要是调个个儿就好了,要是当将军,他的体格比你好,你看上去太弱,我都担心骑到马背上你是不是坐得稳。” 听到这些话,这孩子突然跪倒在地,合起掌来求他父亲道:“啊,爸爸,我最讨厌当兵了,我喜欢读书,我愿意当秀才!爸爸,让我留在家里守在您和母亲身边吧!我绝不要求到外边去上学,我就在家自个儿读书。要是您不送我去当兵,我保证在家乖乖的,什么都不跟你要。” 尽管王大可能会发誓说他对谁都没透露过这件事,但这件事不知怎么的还是传出来了,其实,王大这个人肚子里根本存不住任何秘密。他就是这么一个人,每当他有点什么想法或是他制定了什么秘密计划,他的喘气、叹息,他那种欲言又止的神秘样子,一下子就使他露出了马脚,而且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露马脚的。他也许会发誓说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可实际上,他已告诉了他大儿子,也在夜里告诉了他小老婆,最后还告诉了他太太,实际上是不得不来征得她的允许。他把这件事说得可好了,他太太还以为她儿子马上就能当将军,因此她当然是愿意让儿子走的,她认为,对她儿子说来,这是再合适不过的事。但是,大儿子机灵得很,知道的事可多了,别人根本想不到他会知道那么多事,因为他老是摆出一副难以捉摸、无精打采的样子,彷佛他什么都没看见似的。此时,他故意在气他弟弟,他说:“你将来也不过就是跟在我们那个又疯又野的叔叔后面当个小兵而已!” 王大的这个儿子是个连杀鸡宰鸭都不敢看的人,肠胃娇嫩得很,几乎不能吃肉,听他哥哥这么一说,吓得不知所措。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那天晚上,他一夜都没睡,只是在等着父亲叫他去,因此,父亲一说他就跪下来求父亲可怜他,别让他去当兵。 但是,王大一见自己儿子跪在那儿求他,反而十分恼火,他是那种知道自己有权就要专横跋扈的人,他一边用脚跺着砖地,一边大声喊道:“你一定要去!这个机会多难得呀!你堂兄也要去,你应该高高兴兴地去!我年轻时要是有这种机会,我会高兴死了。可是我却没有这样的机会,南方是去了,什么名堂也没干出来,刚待了没多久,我妈病了,我爹就求我赶紧回来。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不听我爹的话,想都没想过!我根本就没有机会跟着有地位的叔叔飞黄腾达!” 说到这儿,王大忽然长叹了一声,因为他忽然想到要是当初年轻时也有儿子现在这种机会的话,他现在该多了不起,他穿上金光灿灿的军装,骑上高头大马又该是何等的威风凛凛!他想象着将军该是什么样的,总觉得自己身材魁梧,很有将军的气派。他又叹了一口气,看着这个瘦小可怜的儿子,然后说道:“说真的,我真希望能送走一个比你更好的儿子,但是除了你,别的年纪都不够,你哥哥又不能离开家,他是长子,家里除了我就得靠他了,你弟弟是驼背,再下边一个又太小了。你一定得走,再哭也没有用,反正你不走也得走。”说完之后,他起身急忙走出去,免得被儿子纠缠不休。王二的儿子却完全不是这个样子。他是个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的年轻人。他三岁时得了天花,为了救他,他妈妈把大拇指捅到他鼻子里。从那时起,他就落下了麻子,现在,人人都不叫他名字而叫他“麻子”,甚至他爹妈也这么叫他。王二把他叫去,对他说:“把你的衣服打成个包袱,明天跟我去南方,我要把你送给你那个当兵的叔叔。”他听了之后,高兴得跳跳蹦蹦地跑开了,他是最喜欢看新鲜事的,也最爱向别人吹自己所见到过的东西。 他妈妈这时正在厨房门边的小土炉子旁,搅着锅里的什么东西,她从来没听到过这件事,于是抬起头来,大声嚷道:“你花钱到南方去干什么?” 王二向她解释这件事,她一边听一边不停地搅着锅里的东西,与此同时,她那双眼睛一直盯着正在洗鸡的一个丫鬟,生怕丫鬟会偷偷地拿走鸡肝或是未生出来的鸡蛋之类的东西,因此她只听到了丈夫的最后几句话:“这件事是一桩冒险的事,我不知道他说要栽培我们儿子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生意上还需要人手,我们只有这一个儿子是够岁数的。再说,我哥也要送走一个儿子。” 听完这几句话之后,她才把心思放到了这件事上,她说:“好吧,要是我们家儿子有机会出人头地,那么我们一定得把我们儿子送去,要不然,我这一辈子就永远听我嫂子吹她那个当英雄的儿子啦。说真的,我们这儿子也应该干出点名堂的,个子那么大,满脑子又有那么多鬼点子。你说得对,店铺里的事还有别的孩子哩!” 第二天,王二领着两个小伙子出发了,他们各自都带着自己的衣服,不过王大的儿子挺讲究的,专门弄了个很好的猪皮皮箱装衣服。由于哭的缘故,他的眼睛红红的,他还特意留心着,看他的男仆人搬箱子时姿势对不对,免得把里面的书搞得东倒西歪的。王二的儿子一本书也没有,只有几件衣服,用一大块蓝棉布的包袱一裹,自己挎着,边走边跑,看见点新鲜事就大声嚷嚷。这时正是春天,天气很好,城里街上摆满了刚上市的新鲜菜蔬,人人都在那儿忙着做买卖。对这小伙子说来,今年是个好年,今天是个好天,他又是第一次远行去南方,早晨他妈妈又做了个他最爱吃的菜,因此,他心情特别舒畅。王大的儿子则慢慢地、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走路都是一板一眼、规规矩矩的,几乎从来不看一眼他那位堂兄,只是不时用舌头舔舔他那似乎很干的嘴唇。 王二跟着两个小伙子走着,脑子里却在琢磨着自己的事情,他是向来不留意孩子们的。他们到了城北边上火车的地方,王二付了钱,他们就上车了。王大的儿子这时感到很难为情,因为他叔叔买的是最便宜的车票;在王二看来,两个孩子能有车坐已经够好的了。王大的儿子不得不走进这节全是普通老百姓的车厢,车厢里的人满嘴大蒜味,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王大的儿子身上穿着上好的蓝绸缎袍子,此时却不得不坐在这群人中间。可是他也不敢说什么,叔叔脸上那种不易察觉的轻蔑的神情叫他害怕,于是他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把书箱放在身边,紧贴著书箱坐着一个农民。他可怜巴巴地看着将要与他分手的男仆人,还是不敢说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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