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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在他回城门的路上(老秦正撑着船在城门口等他),他路过一家卖烟草和鸦片的店铺。他走进去,为自己买了一点烟丝,晚上好抽水烟袋。店铺的伙计称烟丝的时候,他含含糊糊地问道:“你们有鸦片的话,怎么卖?”

  那伙计说:“在柜台上卖鸦片是犯法的,我们不卖。如果你真的要买,手里有银子,在后面的房子里可以给你称。一盎司一块大洋。”

  王龙对他要做的事不敢往下想。他只是很快地说:“我要买三盎司。”

  【二十八】

  送走了二女儿,王龙去掉了一块心病。一天,他对他的叔叔说:“因为你是我父亲的兄弟,我给你买了些好烟丝。”

  他打开盛着鸦片的小罐,那东西挺粘,闻起来甜丝丝的。王龙的叔叔把那罐子拿过去闻了闻,然后咯咯大笑起来,他高兴地说:“好,这玩意我已经吸过一些,但过去不经常吸。这玩意太贵,但我很喜欢。”

  王龙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答道:“这一点是过去为我父亲买的。他年纪大了,夜里不能入睡。今天我发现他一直未用过,我就想,‘我父亲的兄弟还在,为什么他不能享用一下呢?’拿去吧,高兴时或是身上发痛时可以抽一些。”

  王龙的叔叔贪婪地把鸦片接了过去,那东西闻上去甜滋滋的,而且是一种只有富人才能享用的玩意儿。他拿走鸦片后,买了一杆烟枪,便整天躺在床上抽起鸦片来。王龙让人买来一些烟斗,四处放着,装做自己也吸鸦片的样子。但他只是把烟斗拿到房间里,并不抽。他借口那东西太贵,不让家里的两个儿子还有杜鹃去动那些鸦片,一边却怂恿他叔叔、他婶母,还有他叔叔的儿子抽鸦片。前院后院一时充溢着甜丝丝的烟味。对于银钱,王龙一点儿也不吝惜,因为银钱给他带来了安定。

  冬天终于慢慢地过去,水也开始退了,于是王龙得以到他的田里去走走。有一天大儿子正好跟着他,得意地对他说:“爹,家里又要添一张嘴了,你要有孙子了。”

  听了这话,王龙转过身笑了,他搓着两只手说:“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他又笑了一阵,然后他找到老秦,让他到城里去买些鱼肉和好吃的东西。他让人把这些东西送进去给他的儿媳妇,捎话说:“吃吧,吃了好让我孙子的身体强壮些。”

  整个春天,王龙都想着他要有一个孙子的事,这对他是一种安慰。当他做其他农事的时候,他想起了他的小孙子,当他遇到麻烦时,他又会想起他。孙子是他心头的安慰。

  随着春天转入夏天,逃避水灾的人们又都回来了。一个个,一群群,在严冬里精疲力竭,但对于能够回来感到非常高兴,虽然他们原来有房子的地方,除了被水淹过的地上残留的黄泥浆外一无所有。但房子可以用这种黄泥浆重新建造,还可以买来席子铺房顶。许多人来向王龙借钱。他看到人们那么急需用钱,便以很高的利息借钱给他们。他总是说,有土地便有一种安全感。人们用借的钱在洪水过后变得十分肥沃的土地上播种。当他们需要耕牛、种子和犁而借不到更多的钱时,有些人便把自己的一部分土地卖掉,这样才有钱耕种剩下的土地。王龙从他们手里买了许多土地,他们的卖价很低,因为他们急需要钱用。

  但也有一些人不愿意卖地。他们没钱买种子、耕牛和犁时,他们便卖掉自己的女儿。有些人到王龙这里来,希望他能买他们的女儿,因为人们都说他有钱有势,心肠也好。

  王龙想到家里快生孩子了,而且别的儿子结婚后还会再生孩子,所以他就买了五个丫头。有两个女孩十二岁左右,没缠脚,身体很壮。另外两个年轻点的要做所有的杂务,伺候他们全家,还有一个要伺候荷花。杜鹃年纪已经大了,二女儿又走了,没有人做家务。王龙是在一天里买下这五个丫头的,因为他已经相当富了,他完全能够立即办好他决定要办的事情。

  过了许久,有一天,一个人领来了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想卖给王龙。最初,王龙说不想买,因那姑娘身材娇小,身体又弱。而荷花却看中了这个姑娘,她不高兴地说:“我想要这一个,她长得这么漂亮。那一个长得粗手大脚,身上又有股膻气,我不喜欢。”

  王龙打量了一下那女孩,看到那女孩有一双显露出惊恐的美丽的眼睛和一副瘦得可怜的身躯,于是,他一方面是为了迁就荷花,另一方面也想看看姑娘能否养得胖起来,就说:“好吧,如果你喜欢,那就留下吧!”

  因此,他花了二十块大洋把那女孩买了下来。她住在后院,睡在荷花的床前。

  在王龙看来,现在家里可以平平稳稳地过日子了。水退了,夏天来了,又到了该种田的时候。于是王龙便这里走走,那里转转,察看着每一块土地。他和老秦讨论每一块地的土质,商量根据土质怎样变换所种的庄稼。不论到哪里,他都把三儿子带上,因为三儿子在他之后要继续他在田地上的事业,带着他可以让他多长点见识。

  但是王龙对于这孩子怎么在听别人说话,甚至究竟是不是在听根本不加注意。实际上,这孩子老是低着头走路,并带着一脸不高兴的神色。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王龙只知道他默默地跟在身后,却根本不知道他在干些什么。

  一切安排好之后,王龙满意地往家里走去,心里想:“我不年轻了,我不需要亲手操作了。我地里有人,还有儿子,家里也很安宁。”

  然而他回到家里时,家里却并不安宁。虽然他给儿子娶了媳妇,买了好几个丫头伺候大家,虽然他给叔叔和婶子买了足够的鸦片让他们整天享受,可是家里还是不得安宁。原因还是他的大儿子和他叔叔的儿子。

  看来,王龙的大儿子对他的堂叔依然耿耿于怀,总是怀疑他堂叔怀有不良的企图。小的时候,他便亲眼看到他堂叔的种种恶劣行为。现在,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种地步:只要他的堂叔不去茶馆,王龙的大儿子是不愿离开家一人去茶馆的,而且只有看到他堂叔走了之后,他才离开。他怀疑这个恶人对那些丫头们企图不良,甚至对后院的荷花也心术不正,尽管这种怀疑并没有什么根据。因为荷花一天天发胖,一天天变老,除了饭菜和美酒外,她什么都不在意了。若是哪一个男人走近她,她甚至已经懒得瞧他一眼。对于王龙因年事渐高而找她的次数越来越少,她也感到高兴。

  当王龙和他最小的儿子从地里回到家中时,他的大儿子把他拉到一边,对他说:“我再也忍受不了我堂叔那个家伙,他粗野无礼,吊儿郎当地东晃西荡,敞着怀,眼睛老盯着家里的丫头。”他没有敢再说他想说的,“他甚至敢于到后院打你自己女人的主意。”他还记得,自己也曾对他父亲的这个女人产生过欲望。现在,看到她又老又胖的模样,他不相信他曾经做过那样的事情。他深深地感到羞愧。他也不想让父亲回忆起这件事,所以他只是提到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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