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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听到这女人问起这件事情的那种冷淡调子,加拉尔陀愤激起来了。可是他呢,他徘徊在生死之间的时候却单单想到她的呀!……他用自尊心受了损伤所引起的粗暴态度,讲起他的角伤和整整一个冬季的疗养。

  她听着他讲,假装很关心,但是眼睛却透露了极度的冷淡。这个斗牛士的不幸事件对她算得什么……这不过是只有自己关心的职业事故呵!

  当加拉尔陀讲起在田庄里疗养的时候,由于联想,他突然在记忆里浮起一个人的身影,这个人曾经看到堂娜索尔和他自己住在一起。

  “您还记得小羽毛吗?……这个可怜人被别人谋杀了。我不知道您是不是听说过。”

  堂娜索尔也模模糊糊地记得。她也许是在巴黎的报纸上读到的,这些报纸常常谈起这个土匪,把他看作是可以人画的西班牙充满兴趣的一个典型人物。

  “这个可怜人,”堂娜索尔冷淡地说。“我差不多记不起来了,只记得他是一个粗鲁乏味的乡下人。人们站在比较远些的地方,就能够评定事物的真正的价值。我记得最清楚的是他和我们一起在田庄里吃饭的那一天。”

  加拉尔陀也记得那一天。可怜的小羽毛!他是多么动情地珍藏了堂娜索尔送给他的那朵花呵!……她在他告别的时候曾经送给他一朵花。难道她不记得了吗?

  堂娜索尔的眼睛里显出了出于内心的惊奇。

  “您可以断定有这么件事情吗?”她问。“这是真的吗?我向您发誓,我是完全不记得了!……哈,这个充满阳光的国土!可以人画的事物所引起的陶醉呵!人会做出怎么样的傻事情呵!……”

  她的感叹透露出一种懊悔的神情。但是接着她大笑起来。

  “这个可怜的乡下人很可能会把那朵花一直保存到最后一瞬间。您以为不会吗,加拉尔陀?不要说‘不会’。可能他的一生里从来就没有人送过他一朵花。很可能在他的尸体上会找到那朵枯萎了的花,这是一件神秘的纪念品,它的意义是没有一个人能解释的……您,加拉尔陀,关于这件事情什么都不知道吗?报上一点也没有说起吗?……别响,您不要说不吧;不要打破我的幻想吧。事情是应该这样的——我愿意它这样。可怜的小羽毛!多么有趣呵!可是我却忘掉了这一朵花的事情了!……我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告诉我的朋友,他正打算写一部关于西班牙的书。”

  这个朋友在短短几分钟谈话里第二次被提到了,对于他的怀念使得斗牛士悲伤起来了。

  他用含着眼泪的伤感的摩尔人的眼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位漂亮的太太,似乎委屈地在恳求别人可怜。

  “堂娜索尔!……堂娜索尔!……”他用绝望的语调咕哝着,仿佛在埋怨她太残酷了。

  “怎么了,我的朋友?”她微笑地问。“您有什么事情吗?”

  加拉尔陀不声不响,低下头来,让这一对明亮的金睫毛的眼睛的讽刺的眼光吓住了。

  接着,他又下了决心似的挺直了身子。

  “这么长的一段时间,您在哪儿呢,堂娜索尔?……”

  “走遍世界,”她毫不做作地回答。“我是一只到处飞的鸟儿。我到过无数城市,这些城市您一定连名字也不知道。”

  “现在陪着您的那位外国人,是……是……”

  “是朋友。”她冷冰冰地回答。“朋友,他愿意陪伴我,利用机会来见识见识西班牙。他是一个很著名很聪明的人。等他看过博物馆以后,我们还要到安达卢西亚去。您还想知道些什么吗?”

  从这一个傲慢地说出的问题里,可以听出她的坚决的意志:要跟斗牛士保持一定的距离,在两个人中间重新建立起社会阶级的差别来。加拉尔陀丧失了自信力了。

  “堂娜索尔!”他直率地悲叹了。“您对于我的行动是不能原谅的。您恶毒地对待我,的确非常恶毒……您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就走掉呢?”

  他的眼睛湿了,同时绝望地握紧了拳头。

  “不要这样伤心,加拉尔陀。我对于您做的是一件大好事……难道您到如今还不够了解我吗?您对于我的个性难道还没有容忍够吗?……如果我是一个男人,我是会丢开像我这样的女人的。哪一个男人爱上了我,简直就是谋杀自己。”

  “但是,您为什么走掉呢?”加拉尔陀坚持着。

  “我走掉,是因为我厌倦了。我说得够明白了吗?……当一个人厌倦了的时候,我以为,他就有权利走开,另找新的消遣。但是我是到任何地方都感到厌倦得要死呵;可怜可怜我吧。”

  “但是我整个心都爱着您呀!”斗牛士用演剧似的认真的神情叫嚷了,如果是别人这样叫嚷起来是一定会叫他发笑的。

  “我整个心都爱着您呀!”堂娜索尔模仿他的说话和姿态重复了一句。“那又怎么样呢?……哈,这些自私自利的男人,群众替他们鼓掌,他们就以为世界上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才创造起来的了!……‘我整个心都爱着您呀’,这就是足够的理由叫您也爱我了……但是,不,先生。我并不爱您,加拉尔陀。您是我的一个朋友,如此而已。其余的一切,在塞维利亚的一切,只是美丽的幻梦,一次疯狂的任性,我已经几乎记不起来了,在您,也应该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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