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外国文学 > 碧血黄沙 | 上页 下页 |
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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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刺手起来以后,嘴里衔着一支香烟,在家里徘徊着,伸出满是肌肉的胳膊,试试胳膊是不是灵活。他到厨房里去喝了一小杯白兰地,看到他的妈妈,她虽则年纪大,身子胖,还是勤劳辛苦,管教仆人,检点一切,小心地治理家庭。 加拉尔陀走进又凉爽又光亮的院于里。鸟儿们在早晨的寂静里,在金笼子里愉快地欢唱。一股太阳光落到大理石的铺道上,落到围着花木的喷泉和喷水池上,喷水池里游着许多金鱼,吐着水泡浮到水面上来。 剑刺手看到一个穿黑衣服的女人跪在地板上,旁边有一桶水,她正在用湿布揩大理石地面。那女人抬起头来。 “您好,胡安先生,”她说,带着大名鼎鼎的英雄时常会获得的一种充满情爱的亲密,她那独只眼睛盯着他看。另外一只眼睛消失在一簇深深的皱纹里,这些皱纹似乎汇合在黑黑的眼窝里。 胡安先生没有回答。他神经冲动地跑进厨房,向安古司蒂太太叫嚷。 “好妈妈,在揩院于地面的那个独眼婆是谁呀?” “她吗,我的孩子!……是一个有很多孩子的穷女人。我们的女用人身体不好,因此我叫来了这个可怜女人。” 斗牛士显出了烦躁不安,他的眼光里显出焦急和畏惧的神色。“该死的!在塞维利亚斗牛,第一个见到的人是一个独眼婆!这种事情真是别人谁也不会碰到的。没有比这更不吉利的预兆了。大家都在想我死吗?” 这可怜的女人,因为斗牛士恐怖的预言和他的暴怒大大吃惊,打算替自己辩解一下。“我怎么也不会这样想法呀!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女人需要替自己的小儿女赚一个比塞塔就是了。懂得同情别人是应该的,我们应该感谢上帝,他常常帮助和搭救我们,使我们摆脱了跟她一样的穷困b” 加拉尔陀听了这些暗指他们过去的穷困的话,便平静下来,过去的穷困常常使得他容忍这个善良的女人。好吧,那么就让这个独眼婆留着,让上帝愿意发生的事情发生吧。 于是,为了不看到这个不吉利的女人的可怕的眼睛,他背着身子走过了院子,屠牛手躲进了大厅旁边的书房里。 书房里用上了釉的摩尔瓷砖砌到一人高的白墙上,挂着印在彩绸上的斗牛招贴画,和头衔漂亮的慈善协会的证书,记载着加拉尔陀不取报酬为穷人们举行的斗牛。剑刺手自己的大批照片,站的,坐的,拿着展开的披风或是摆好架势杀雄牛的,证明报纸替这位名人各种姿势和态度拍照的细心。门上挂着一张卡尔曼的照片,披着白色的头披,使得她的眼睛显得特别黑,黑头发上戴着一撮石竹花。在对面墙上,写字台旁边的靠椅上边,仿佛统治着这个香喷喷的房间似的,有一个庞大的黑雄牛的头,装着玻璃眼睛,鼻子发出釉光,额角上有一块白毛,一对极大的尖端锐利的角,角的根部像象牙一样白,逐渐逐渐暗下去,到尖端上是墨水一样黑。马上枪刺手牛肉汁看着这牲畜的一对大角的时候,常常用他特有的风格说出诗意的想象:如果一只画眉在这一只角尖上歌唱,在那一只角尖上一定听不到。 加拉尔陀坐在镶满铜皮的雅致的桌子边,除了桌面上盖着积了好几天的灰尘以外,一切都很整齐。在这大型的写字台上,一个座脚很大、刻着两只金属马的墨水池,还是干净的,空的;一只引人注意的、用狗头支撑着的钢笔架,也是空的。这位名人不需要写字。因为他的契约经理人堂何塞会把所有的契约和其他职业上的文件办好,带到蛇街俱乐部来,剑刺手只要在一张小桌子上,缓慢费力地签上一个名字就是了。 房间的一边摆着一个雕刻的橡木书橱,透过永远不开的玻璃门,看得见许多由于卷帙庞大、装磺华丽叫人喜爱的书本,排成使人敬畏的行列。 当堂何塞开始把屠牛手叫做“贵族的斗牛士”的时候,加拉尔陀明白,要配得上这份荣誉,必须使得自己有教养,不让那些高贵的朋友们笑他无知无识,像对待他的同行一样。因此有一天,他毅然决然地走进一家书店里。 “往我家里送三千比塞塔的书。” 因为书店店员神色有点迟疑,似乎没有听懂,斗牛士精神十足地接着说: “是的,书。您懂得我的意思吗?……顶大本的书,如果您不反对,我喜欢镀金的。” 加拉尔陀很满意自己的神气十足的图书馆。当别人在俱乐部谈到什么他听不懂的事物的时候,他就带着聪明解事的神色微笑着,想: “这一定是在我书房里的哪一本书里边的。” 有一个下雨的下午,他感到身体不好,没精打采地在家里闲荡,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终于打开了书橱,兴奋地抽出了最大的一本,仿佛一个神父把一位神秘的神从神龛里捧出来似的。他读了头上几行就不读下去了,一页一页翻过去,像孩子一样享乐着书里的图画。狮子,象,有着飘垂的雹毛和明亮的眼睛的马,有彩色条纹的驴子,正像是用曲线规划起来似的……斗牛士漫不经心地翻过去,直到他的眼光落在一条颜色多样、满身彩环的蛇上。呸!蛇!不吉利的动物!于是他痉挛地并起一只手中间的两个手指,伸出食指和小指,像是两只角,来禳解这种不吉利。他再往下看,但是每一张图画都画着丑恶的爬虫,他终于用发抖的手盖起了书本,放回书橱里去,同时咕哝着:“晰蝎!晰蝎!”来攘解这一次不吉利的遭遇的影响。 书橱的钥匙从此就忘记在书桌抽屉里,让旧信件遮住了。剑刺手不需要读书。替他捧场的人们来了,带来了斗牛报,“激烈得很”,这就是说内容是攻击那些跟他竟争的伙伴的,这时候,加拉尔陀就请求他的姐夫或是卡尔曼读报,他衔着一支香烟,心满意足地笑眯眯地听着。 “这话的确说个正着。唔,他们真是用一针见血的话把什么都说出来了!” 可是当报纸对加拉尔陀“激烈”的时候,就没有一个人读给他听了,剑刺手瞧不起地谈起这些人,他们写文章议论斗牛艺术,其实是在斗场上胡乱舞舞披风也不会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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