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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露依莎非常喜欢新来的女佣,她是塞巴斯蒂昂帮助找到的。小姑娘白白的皮肤,整齐干净,长着一双漂亮而深沉的大眼睛,样子非常可爱。她叫玛丽安娜。刚和女主人见过面,她就跑去对若安娜说,太喜欢女主人了!那张脸像天使!真漂亮!

  当天上午,若热打发人把儒莉安娜的两个大木箱送给了维托里娅大婶。

  下午,若热刚一出去,露依莎就把卧室的门关上,拿出儒莉安娜的小钱包,小心翼翼拉上窗帘,点上蜡烛,把那几封信烧了。她的手不停地哆嗦,那泪汪汪的眼睛看着她的耻辱和被奴役化成了一股淡淡的白烟!她痛痛快快地叹了口气!终于到了这一天!多亏塞巴斯蒂昂,那个亲爱的塞巴斯蒂昂!

  她走到客厅,走到厨房,看了看这个家:家里的一切都变了样,她的生活充满甜蜜。她打开所有窗户,试了试钢琴,出于迷信她又把巴济里奥送给她的“米雷叶”的乐谱撕得粉碎;她和玛丽安娜谈了很长时间,尝了尝养病的母鸡汤,脸上露出幸福的光芒。

  “现在可好了!”她心里想。

  刚听到走廊里响起着热进来的脚步声,她立刻跑出去,搂住他的脖子,把头倚在他的肩上:

  “我今天太高兴了!你知道吗,玛丽安娜那姑娘太好了!”

  当夭晚上,又发起烧来。第二天上午,朱里昂觉得她病情加重了。

  “厉害了……”他郁郁不乐地说。

  朱里昂正在开药方,费里西达德太太进来了,看样子非常激动。看到露依莎病了,她大吃一惊,马上伏在她身前,凑到她耳边说:

  “我一定得跟你说说!”

  若热和朱里昂刚出去,她就坐在床边,倾诉起来——她的声音时而因为严肃而低沉,时而由于愤怒的冲动而尖利。

  她被人家骗了!被人家卑鄙地骗了!她打发到突伊去的那人是个大骗子,他给热尔特鲁德斯和女佣写信说他不想回里斯本了,说那女巫师搬出了那个村庄,也不想再管这种事,甚至说也觉得那巫术奇怪,还说他在突伊借钱给别人——字写的很好看,显然出自公共场所的写信人之手,而那葡萄牙文水平可糟透了——对那笔钱却只字不提!

  “你看那恶汉怎么样?8块钱呀!要不是因为害臊,她非去找警察不可!……啊!在她心目中高乔人算完了,所以顾问没有就范!我的天,那女人根本没有施法术!……”虽然她不再相信高乔人的品德,但对巫术却没有失去诚心。

  她倒不是为那8块钱!而是咽不下这口气!还有,谁知道现在那女人在哪里呢?哎呀,真是急得人发疯!……你说呢,嗯?

  露依莎耸耸肩膀:她脸色通红,觉得衣服里非常燥热,困倦难忍,合上了眼睛;费里西达德太太叹着气心不在焉地劝她出点汗;看来露依莎不能安慰她,她就到附体神庙找西尔薇拉宣泄去了。

  这天凌晨,露依莎病情又重了,高烧不退。若热惴惴不安。上午9点钟,他匆匆穿上衣服去叫朱里昂,一面飞快地下台阶一面结大衣钮扣。这时候邮差来了,像往常一样咳出一口痰。

  “有信?”若热问。

  “一封给夫人的。”那人说,“一定是给夫人的……”

  若热看了看信封:有露依莎的名字,从法国来的。

  “活见鬼,谁寄来的信?”他想,随手把信塞进外衣口袋里,走了。

  半个小时以后,若热和朱里昂乘马车回来了。

  露依莎在昏睡。

  “必须小心……我来看看……”朱里昂低声说着慢慢摸了摸她的头,若热在床的另一头焦急地看着他。

  朱里昂开了药方,留下来和若热一起吃午饭。天气阴沉、寒冷。玛丽安娜穿一件短外套为他们端饭,因冻疮而肿了的手指头通红。若热感到越来越伤心,仿佛空气中的云雾慢慢都聚拢来,浓缩在他的灵魂上。

  “这样发烧是什么原因呢?”他难过地问,“太奇怪了!已经6天了,时好时坏……”

  “这类发烧的原因太多了。”朱里昂不慌不忙地掰开一片烤面包,“有时候因为寒流,有时候因为心情不好。比方说,我遇到过这么件事:一个人,他叫阿尔维斯,面临破产,一连两个月可怜巴巴地受着煎熬。两个星期以前突然发了笔横财——老东西忽发奇想,这不奇怪——,重整了他所有的买卖,自由了。可是,先生,从此他就这样发烧,痛苦不堪,病因复杂,病状奇特……怎么回事?是神经兴奋所致,幸福使他的血液发生突变,在皮肤上表现出来。这时候他又彻底破产了,债主们不依不饶,要他付现款……于是一命呜呼!”

  他站起身,点上一支烟:

  “无论如何,要绝对卧床休息,让她的精神也像在柔软的棉垫上一样,千万不能多说话,不能争吵;渴了就喝柠檬水。再见!”

  他一边戴黑手套一边往外走,自从有了医生职位以来他就戴黑手套了。

  若热回到卧室:露依莎还在昏睡。玛丽安娜坐在床边的一个小板凳上,面带忧伤,惊恐的大眼睛一直茫然地盯着露依莎。

  “她一直睡得不安稳。”玛丽安娜低声说。

  若热摸了摸露依莎的手,滚烫。接着又给她拉了拉衣服,慢慢吻了吻她的前额,又走过去把面对着卧室的窗户关上。他在书房里踱来踱去,想起了朱里昂的话:发烧是心情不好引起的!他又想到那个商人的故事,回忆起最近一直让他担心的那种无法解释的垂头丧气的状态。岂有此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在塞巴斯蒂昂家里时她精神那么振奋!儒莉安娜之死也没有使她动感情!——再说,他也不太相信什么“心情不快发烧”之说,朱里昂的医学知识是书上的。他甚至想最好还是卡米尼亚老医生来看看……

  他把手伸进口袋,手指碰到了一封信;就是上午邮差交给他的那封寄给露依莎的信。他拿出来好奇地看了一番;签名很草,就像酒店或者咖啡馆里的签字一样;认不出是谁的字迹;是个男人写的,从巴黎寄出来。……突然产生一个把信打开的念头,但马上忍住了,把信扔到桌子上,卷了一个烟卷。

  他回到卧室,露依莎还在沉睡:睡衣袖子卷起来,露出了可爱的胳膊;长长的睫毛重重地遮着眼皮;一络头发掉在额头上;在若热看来,她发烧时的颜色和表情实在可爱,实在让人怦然心动。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想到,别的男人也会觉得她美丽,希望得到她,如果可能就向她倾诉爱情……为什么从巴黎给她写信?谁写的?

  他回到书房,但桌上那封信让他恼火:拿起本书想读一会儿,但马上烦躁地扔到一边,又开始踱来踱去,手神经质地拧着口袋里的衬布。

  于是,他抓起信,想透过薄薄的信封看一看;而他的手指下意识地在左上方撕开了一角。啊!这样做可不文雅!……可是,好奇心充满了头脑,向他提出种种理由,构成极有说服力的诱惑:她病了,信里可能有什么紧急的事;要是事关遗产呢?况且,她也没有什么秘密,并且是法国来的!这些顾虑太幼稚了!就对她说是拆错了。要是信中有她不快的秘密,就是朱里昂的理论里所说的不快,那就太好了!……更应当打开,以便更好地为她诊治!

  他不知不觉地把信打开,拿在手里。突然贪婪地读起来。但没有完全看懂,字写得很草。他来到窗边,又慢慢读起来:

  我亲爱的露依莎:
  首先我要对你解释一下,直到前天我才在尼斯——今天凌晨我才从那里到达巴黎一收到你的信。从邮戳来看,这封信跟着我走过了整个欧洲。从你写信到现在已有两个半月,我想你已经和那女人谈妥,不再需要钱。况且,如果你还想要,只须拍个电报,两天就能汇到。从信上看,你一直不相信我是因为生意才离开的。这太不公正了。绝不应当像你所说的,我的离开使你失去了对爱情的幻想,因为当我从里斯本启程时才发现我是多么爱你。请你相信,没有一天我不想起“天堂”。多么美好的一个个上午呀!你偶尔到那里去看看吗?还记得我们的午餐吗?我没有时间多写了,或许不久就能返赴里斯本,希望能看到你,因为如果没有你在那里斯本对我来说就是一片荒漠。
  长时间地吻你。
  你的 巴济里奥


  若热把信纸慢慢折了两折,四折,扔到桌子上,高声说:

  “好啊,先生!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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