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外国文学 > 阿马罗神父的罪恶 | 上页 下页
五七


  若昂·埃杜瓦多完全被慑服了,只得离开。他现在还有什么办法呢?戈丁尼奥博士这个有势力的大人物已经用声色俱厉的责骂把他赶出来了!他这样一个可怜的书记员还有什么办法来反对阿马罗神父呢?全体教士、代理主教、大教堂的全体教士、主教们、教皇,全站在他那一边。这是个坚固紧密的阶层,在他看来,就好像一座高入云霄的、阴森森的青铜堡垒!就是他们使得阿梅丽亚下了决心,写出那封信,写出那些冷酷无情的话来。这是教士、大教堂神父和那些信教的女人合伙儿搞的阴谋。要是他能使她彻底摆脱这种影响,那该多好啊。她就会重新变成他亲爱的阿梅丽亚。那个替他绣制卧室里穿的拖鞋,绯红着脸看他从窗下走过的亲爱的阿梅丽亚!在决定结婚之后那些幸福的夜晚,他一度有过的疑心都烟消云散了,当时她坐在灯下做着针线活儿,说起他们还需要添置哪些家具,将要怎样布置他们的小家庭。她是爱他的,她肯定是爱他的……但是,是谁告诉她他是那篇通讯文章的作者,说他是个异教徒,说他生活不检点的呢?教区神父假充见多识广,用地狱来吓唬她;大教堂神父也大发雷霆,用强硬的口气跟她说话(他一向在济贫院路说一不二,因为他是她们家里的衣食父母)。于是可怜的小姑娘吓坏了,被那一帮阴险的教士和在她耳边叽叽咕咕的信教的女人们所左右,只好向他们屈服了!也许她现在也认为他是一个畜生了!此时此刻,当他遭到众人摈弃,蒙受耻辱。踯躅街头的时候,在济贫院路的小客厅里,阿马罗神父却翘着二郎腿、舒舒服服地靠在扶手椅里高谈阔论,俨然成了那一家人和那个姑娘的主人!这帮恶棍!然而竟然没有一条法律可以作为根据,让他报仇雪恨!他现在甚至没法揭露他们的丑事,因为《地区之声报》已经对他关上了大门!

  他心里这会儿充满了一种狂热的欲望,恨不得用布里托神父那样的蛮力把整个儿教区彻底摧毁。不过更能叫他感到心满意足的,则是在报上发表惊世骇俗的文章,揭露济贫院路的阴谋,震动舆论,让那些教士大祸临头,迫使大教堂神父还有其他的人从胡安内拉太太家里逃之夭夭!啊!他可以肯定,亲爱的阿梅丽亚一旦摆脱掉这班贪婪的恶鬼,就会脸上挂着和解的泪水,立即投入他的怀抱……

  他就是这样硬逼着自己相信,在这件事儿上她是无可指摘的;他回忆起教区神父到来之前那几个月幸福的时光;他找出一些合情合理的理由来解释她对阿马罗神父的亲切的态度,尽管从前这些态度曾经使他多次妒火中烧:可怜的小姑娘只不过是想要对她们的房客、对大教堂神父的朋友和气些罢了,她只不过是为了她母亲,为了她们一家的利益挽留他住下去而已。撇开这些不说,在她同意嫁给他之后,她是多么快乐啊。他肯定,她对那篇通讯文章表示的愤慨并非出自真心——那都是由那个教士和那班宗教狂的女人含沙射影的话所造成的。使他感到安慰的是:他并不是作为情人或者丈夫而遭到摈弃的,他只不过是阿马罗神父那个好色之徒的阴谋的牺牲品,这个好色之徒想占有他的意中人,并且由于他是一个自由主义者而对他怀恨在心。他对那个教士感到怒不可遏。他在街上走着,一心只想找出一个报复的办法来,心里想了一招又一招——可是想来想去还是那一个老办法,在报上发表文章,猛烈进行抨击!他没人庇护,地位卑贱,这一点使他气得发狂。啊,他只要能有一个知名人士撑腰就好了!

  一个面色蜡黄、胳膊用绷带吊着的乡下人慢吞吞地走过来拦住了他,问他戈韦阿大夫住在什么地方。

  “在左手第一条街上,路灯对面那扇绿色大门里就是,”若昂·埃杜瓦多说。

  他心里忽然燃起了强烈的希望:戈韦阿大夫正是能够搭救他的人!这位大夫是他的朋友!两年前他治好了他的肺炎,打那以后,他一直用表示亲热的“你”字称呼他,他对他向阿梅丽亚求婚的事抱赞同态度;几个礼拜之前,他还在广场上问过他:“你打算什么时候让这位年轻的姑娘得到幸福啊?”而且,济贫院路的那帮人对他又是何等尊敬,何等畏惧啊!他是胡安内拉太太家所有朋友的大夫;尽管他不信宗教,使他们大为反感,可是他们全都低声下气地仰仗他的医术,吃他的泻药,喝他的咳嗽糖浆,用他的疗法医头晕病。除此之外,戈韦阿还是教会的死敌,他对那一班宗教顽固分子的阴谋诡计一定会感到愤慨。若昂·埃杜瓦多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跟在戈伟阿大夫背后走进了济贫院路。大夫一定会指责胡安内拉太太,叫阿马罗神父出丑,并且把老太太们说得回心转意——到那时,他就能够重新得到幸福,而且这种幸福将是永久的,再也不会遭到破坏了!

  “大夫先生在家吗?”他几乎是很快活地问那个正在把衣服挂出来晾的仆人。

  “他在诊室里呢,亲爱的若昂先生,请进来吧。”

  逢上赶集的日子,乡下来的病人一般总是蜂拥而至。可是这会儿——从四面八方来的乡亲们正在酒馆里碰头呢——只有一个老汉,一个怀里抱着孩子的女人,还有那个胳膊用绷带吊着的男人,等候在一间天花板很低、沿墙根放着几条长凳的屋子里;窗口上放着两棵罗勒草①,墙上挂着一大幅《维多利亚女王加冕大典》的版画。灿烂的阳光从院子里照进来,欧椴树②鲜嫩的树叶碰到了窗格子,尽管如此,房间里还是又阴暗又沉闷,仿佛墙壁、长凳,甚至连罗勒草也都感染上了候诊病人的忧郁情绪。若昂·埃杜瓦多走进去,在一个角落里坐了下来。

  ①罗勒草:一年生草本植物,花白色或略带紫色,茎和叶有香气,可作香料,亦可入药。

  ②欧椴树:落叶乔木,花黄色或白色,为庭园树之一种。

  这时候刚刚敲过十二点,那个女人正在抱怨等候的时间太长:她是远道而来的,她把她的妹妹留在集市上了,可是大夫先生给两位女士看病已经有一个钟头了!每过几分钟,那个孩子便要号阳一阵,那位母亲只好把她抱在怀里摇来摇去,一直到她安静下来为止;那个老汉撩起了裤腿,正在津津有味地注视着自己小腿上用破布包扎起来的伤口;另外那个男人阿欠连天,看了叫人沮丧;一打呵欠,他那张阴沉的长脸就显得更黄了。长时间的等候使书记员泄了气,使他心里犹疑起来,觉得自己渐渐失去了勇气,不敢占用戈韦阿大夫的时间。他煞费苦心想好了一番话要说,现在却又觉得太琐碎,怕引不起人家的兴趣。他心里又绝望起来,这种绝望由于看到那班病人令人厌烦的面孔而加剧了。人生实在是一件伤心事,它充斥着悲惨不幸、忘恩负义,还有苦痛!他站起身来,两手背在身后,闷闷不乐地走过去,看着《维多利亚女壬加冕大典》。

  那个女人不时去把门打开一半,探头望望那两位女士是不是还在那里。她们还在;从那扇挡住医生诊疗室的蒙着绿色粗呢的折门背后,传来平静的谈天的声音。

  “我上这儿来,花了整整一天时间!”那个老汉咕哝着说。

  他也是把他的牲口留在咸肉作坊门口,把他女儿留在广场上了——看完病之后他到药铺里还得要等候!拿好药,他还得走上九英里路回家!只有对那些又有钱又有闲工夫的人说来,生病才是件好事!

  一想到生病,一想到生了病之后没有人照顾,失去阿梅丽亚的痛苦就变得更加难以忍受了。他现在要是生了病,就只好上医院去了。那个该诅咒的教士抢走了他的一切——女人、幸福、温暖舒适的家庭,生活里一切甘美芳香的东西!

  最后,他终于听到那两位女士从走廊里走过去了。抱孩子的女人拎起篮子,赶紧上大夫那儿去。那个老汉在挨着门口的位子上坐下,满意地说:

  “现在这个位子总算归我了!”

  “你是不是要大夫看很多时间?”若昂·埃杜瓦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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