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外国文学 > 阿马罗神父的罪恶 | 上页 下页 |
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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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马罗觉得有点尴尬,不知道为什么,书记员的在场突然使他感到了不快的现实对他的猛烈冲击;他的一切希望刚才还在他的想象中跳着欢乐的舞蹈,此刻却一个接一个地化作泡影,消失不见了;因为他看到阿梅丽亚正坐在灯下她的未婚夫旁边,低头做着简单的针线活,身上穿着一件深色高领口的长裙。 而且他周围的一切也显得更正派了:四壁墙上糊着印有绿色枝叶的墙纸,碗柜里满满放着比斯塔阿莱格雷出产的闪闪发光的瓷器,大肚皮水罐看上去和蔼可亲,那架旧钢琴不稳地立在三条弯弯曲曲的腿上;那个书橱是他们都喜欢的,那个圆脸蛋的爱神丘比特打着一把张开的伞,上面插满了牙签,他们一边说着老掉牙的笑话,一边平平静静地玩着比斯卡牌戏。这一切都是那样的正派和体面! 然后他便注意地看着胡安内拉太太曲线起伏的胸脯,仿佛在寻找大教堂神父留下的吻迹:啊!你呀你,你毫无疑问是个靠人养活的姘妇。但是,眼睫毛长而下垂、嘴唇鲜艳可爱的阿梅丽亚……!她对她母亲的放荡生活也许一无所知;或者即使她真的知道,她也决心获得一种合法的爱情从而使自己牢牢站稳脚跟!想到这里,阿马罗又在暗处长时间地观察起她来,企图从她平静安详的面部表情上找到证据,使自己确信她的过去是清白无瑕的。 “你有点累了,神父先生,是不是?”胡安内拉太太说。然后,她又看了看若昂·埃杜瓦多说:“请出王牌吧,今天晚上你的心思根本就不在牌上。” 那位书记员因为在恋爱,有些心不在焉。 “该轮到你出牌了,”胡安内拉太太每分钟都得提醒他一次。 后来,他又忘了取牌。 “啊,孩子,孩子!”她口气温和地说,“我真要拉你的耳朵了。” 阿梅丽亚低着头继续做她的针线活儿。她穿着一件短小的黑上衣,上面缝着玻璃扣子,遮住了她胸脯的外部轮廓。 阿马罗被她那一对只盯在针线活上的眼睛和那件遮住了她全身美中最诱人部分的上衣激怒了!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期望的了。她的任何东西都不会属于他了,她眼中发出的光,她雪白的胸部也不会属于他了!她想要结婚——把这一切都留给那另外一个人,那个正在傻笑着打出几张梅花牌的白痴!于是他恨起他来,这是一种心情复杂、夹着嫉妒的憎恨,这憎恨把对方的小黑胡子、把他享有的爱的权利也包括在内…… “你不舒服吗,神父先生?”阿梅丽亚看到他在椅子里转过来扭过去的,便问道。 “不,”他简短地回答说。 “啊!”她一边很快地缝着衣服,一边轻声叹了口气。 书记员一边洗牌,一边谈起他想租赁的一幢房子;于是话题转向了家庭事务。 “给我拿盏灯来!”阿马罗对鲁萨喊道。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感到绝望了。他把蜡烛放在五斗橱上;镜子就在面前,他照了照自己的模样,只见自己的脸刮得光光的,衣领硬得像狗的颈圈,脑后那块剃光的颅顶丑陋之极,他觉得自己又难看又可笑。他本能地把自己跟那个留着小胡子、头发一根也没削掉、享有充分自由的人作了一番比较!他想,我为什么要折磨自己呢?另外那个人可以做丈夫;他可以让她姓他的姓,和她成家,生儿育女;而他,阿马罗,却只能给她以犯罪的欢乐,继之以对罪孽的恐怖!也许她是喜欢他的,尽管他是一名教士;但是,首要的一点,最重要的一点是,她想要结婚;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她能理解,自己虽然长得很美,但却贫穷而孤单;她渴望跟人合法地结婚,白头偕老;希望得到邻居的尊重,店主的照顾以及体面的结合带来的所有好处。 但是这时,他却痛恨她,痛恨她的高领口长裙,痛恨她的贞洁高雅。如果她看不到,在她的身边,在一件黑色长袍的下面,有一颗忠实而炽热的心在追求她,在为她颤抖,怀着对她的渴望而慢慢死去,那她就是一个傻瓜!这时候他便希望她像她母亲那样,或者比她母亲更放荡,毫无顾忌,穿着俗艳的花衣服,头发盘成一个招摇的发髻,翘着二郎腿,对着男人做媚眼,做一个放荡的女人,来者不拒…… “这样好!我就希望她成为婊子!”他想。但清醒过来以后他又感到有点羞愧。“很清楚:我们这种人休想爱体面的女人,我们只有嫖妓女的权利!好一条教规!” 他感到窒息,于是便打开窗子。天上阴沉沉的,雨已经停了。万籁俱寂,只有济贫院那边不时传来猫头鹰的呜咽声。 这时周围一片漆黑,整个城镇已经安睡,在这种静谧的气氛之中,他的心也软了下来。他又一次感到了他最初对阿梅丽亚怀有的那种出自内心深处的爱恋之情,它是那样的纯洁,那样的专一:他又看到她那美丽的头,完美无瑕,闪耀着光芒,在一团漆黑的空中轮廓很鲜明;他整个的心灵都奔向她,因为爱慕她全身酥软,正像他当年崇敬纯洁受胎的圣母马利亚一样;他恳求她宽恕自己对她的亵渎,他大声地说道:“你是一个圣女!宽恕我吧!”有那么一刹那的时间,他因为摈除了那些邪恶的念头而有一种甜蜜的感觉。 对于在自己身上突然发现的这些微妙的感情,他感到十分惊奇,他开始带着渴望的心情想到,如果他不是一名教士,他会成为一个多么好的丈夫啊!他将是那样的可亲可爱,那样的关怀备至,那样的忠诚专一,他可以满怀着仰慕的心情一直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他会非常疼爱自己的儿子——稚拙可爱,抓住他的胡须玩耍的儿子!想到这些可望而不可即的欢乐,他的眼中便充满了泪水。绝望之中,他便咒骂起那位说起话来喋喋不休、让他成了教士的侯爵夫人和那位替他涂油使他就任圣职的主教。 “都是他们毁了我!都是他们毁了我!”他发狂般地喊了起来。 这时他听到若昂·埃杜瓦多下楼的脚步声和阿梅丽亚裙子的窸窣声。他跑过去从锁眼里偷偷望出去,因为嫉妒而用牙齿咬紧嘴唇。大门关上以后,阿梅丽亚轻轻地哼着歌走上楼来。但是刚才他望着黑夜时有一刹那感到的那种神秘的爱现在已经消失了,剩下的只有一种强烈的欲望:得到她,得到她的亲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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