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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农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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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精神都染了病的人,快去做五六年农夫吧。 人的堕落,与物的腐败一样。 物虽腐败,只要置诸土中,就能分解成清洁的植物的养料。人亦然,虽已堕落,只要与土亲近,就成清洁健全的人。 与士亲近,握着锄犁的农民,在人们中最为健康。纵有医学博士若干万人,也无术使国民成健康者。农民实比医学博士牢握着健康的秘诀。 罗马太原在罗马种田的。那时罗马人虽极少数,因有着它国人不能及的健康,能伸展其势力于地中海沿岸,竟支配了亚洲与欧洲。 后来,罗马人失掉了固有的健康,其大帝国也就陷入于灭亡之渊了。 健康的自耕农民,营着幸福的生活,……这样的国最强。 这样的人最美: 赤足踏土,皮肤被日光晒得赭黑,掘土下种,吸着从绿叶丛中吹来的风的农民。 这样的人最龌龊: 一日到晚,脸色苍白,坐在柜台旁,渴望有钱收入的神经衰弱的家伙! 乡下的泥土上,产生引导未来的哲人与诗人。 都会的尘埃中,产生使国家破灭的卖国奴。 美德与健康的农夫共生。 恶德随不健康的都会里的人运行。 大都会是人类的坟墓。 泥土是产生一切有用之物的母亲。 强烈的土的气息、麦叶的气息、森林的气息,是人的最好的药物。 绿野与青空,最有益于眼睛的卫生。生活于绿野与青空之间者,其眼睛自然好。 眼睛好的人,有着望见永远的心。 我的孩子啊! 你该祝福大地,和祝福你自己的诞辰一样。 如果农民饥不得食至于诅咒人生了,国家就要灭亡。 农民的饥饿与病弱,其罪在国家。这罪与盗贼及杀人无异。 有两只手就可糊口,只有农民是如此。世间还有比农民更强的吗? 农民是人类社会最初的劳动者,农民有着一切人类祖先的心。 一切东西出于泥土,复归于泥土。 艺术、道德、哲学,以及宫殿、纸币、食物、衣服,都从泥土来,也非终归于泥土不可。 朝阳最初的光,现在农民的头上;落日最后的微笑,映在农民的面上。 露的真珠,在农民的足下笑颤。太空是为农民而设的大浴缸。森林的风涛,小鸟的叫声及小虫的微吟,是天为农民特设的音乐。 农民虽不读诗集,却营着最好的诗人生活。 休息在垄畔树下,无思无虑地不觉日影之移动;这心境就是大诗人的心境。在这时候,“自然”在农民的心里呼吸着。 农民与最大的创造者亲近,朝夕与之共语。 天地的创造者亲自把秘密告诉农民,对他们说:种子该在何时下,肥料该怎样下,今年收成必好,收获该在何时。 农民又与宇宙间最伟大的东西为友,就是:与太阳光为友,与太空中波动的风为友,与倾盆的大雨为友,与廉纤的春雨为友,与孕育一切的大地为友。像这样光荣的人,此外还找得出吗? 但农民却自忘了这光荣,遇见什么伯爵、侯爵等类,竟至不敢说话。这是何等的矛盾啊。 生活无忧的自耕农最能享受自由与独立的幸福。 他们不必因为怕到办事处过了时刻,时时看表。 他们想休息一二日,也不必向上司提出请假书。 他们的主人是太阳与大地,太阳与大地从未吃责他们。他们疲劳了或是不高兴了,就可不待主人的许可横倒在草上,或回家去休息。想吸烟了,不论在陌头或在树下,都可以自由地吸,因为那里没有悬着“不准吸烟”的禁牌。 农民终日劳动,但在劳动之间,天然有间隔的休息。这休息期间的快乐,农民以外的任何人不能用钱买得的。 劳动的所以神圣,实因其有着自由与独立的精神的缘故。 但在资本家的工场中服务的劳动者,无自由也无独立,故工场劳动者在劳动上无神圣的自觉。 有自由与独立的精神的劳动者,只是农民。 只要一百日,不,只要十日已够。如果十日不从乡下送食物给都会,地球上若干亿的人们会在一日间死死。人口调节的最后的手段就只这事。 都会把农民从土中获得的东西消费。都会中人们的消费食物,恰如把辛苦所得的农作品投入火炉一样。 都会的人们不劳而食,只是计划出虚荣、偏见或流行等种种恶事来欺骗农民。 人类最后的大战争,就是农村与都会的战争。 人类的希望由农民产生。人类最初的希望,是由播种子的农民,发见金色的未穗的农民,发见葡萄的花的农民才生出来的。 这希望生长起来,于是才现出了人类一切的希望。 无希望就无理想,无宗教,也无神了。 梨子四月开白的花,次第生长,遂成项大的果实。农民摘下果实,喜悦地放在掌上估量着重量。 这喜悦除了农民是不能想像的。 农民对了那庞然难者的新麦,莞尔地观看,何等快乐门。 这样丰富而美的欢喜,非农民不知道。 收获的麦,每粒每粒都闪着汗的光。 农民的同辈中,有园艺家,有牧畜者。 他们耕耘、剪枝、接木,或带了牛羊之群到空野去.他们的劳动是国家的源泉,他们是国家的中队长与大队长。 果实犹之乎人。 果实累累地青青地悬在树上,好像内中潜伏着英雄的小学校学生的头。园艺家就像小学校的先生,眺着各个果实,施外培养,培养成功了,把它们送到世间去。接木咧,剪枝咧,施肥咧,一旦所资的苦心生了效力,园艺家对了硕大的可爱的果实,。心中真有说不出的欢喜。 园艺家用了自己的伎俩与勤劳收得了果实,把其中最良好的送给朋友与市场时,自己感到荣誉的矜夸。 他们把挑选剩下来的自己享用,……这是何等的谦让啊。 园艺家实有着这样的高尚的矜夸与谦让的英德。 园艺家由果树园走入菜园去,那里有生气蓬勃的莱菔,行列整齐的生菜,深红如宝玉的番茄,从土中探首张望的芦笋,肚皮大大的南瓜:到处都呈现出各自的形状与色彩,膨胀着生命力。 这个,那个,都充满了水分,生意旺盛地吐出特有的香味。在这样的园中走着的园艺家,比坐在王侯的食桌上更幸福。 园艺家把自己种着的蔬菜,各当作人看着: 带苦味的苦瓜,犹之以警语来警戒世间的义人。 莴苣如优柔顺从的人。 石刁柏像早熟的少年,迅速地抽出鲜嫩的芽来,采摘稍迟就老硬不可口了。 番茄形状不甚好,香味也低劣,可是富于滋养分,其情形宛如农民。那精赤的颜色,不就是农民的康健表象吗? 牵牛花开出鲜丽的花来,可是花瓣见日即萎,其果实毫无实用,恰如虚荣浪费把财产荡尽的女子。你把牵牛花的实剥出试嚼吧,气味真讨厌哩。虚荣的女子也如此,表面虽然漂亮,内部很可鄙。 南瓜如高慢的西班牙人。看去很庞大,其中只是水分与空洞。南瓜无论怎样重,摆在水里总是浮的。并且,它又像个不能独立自营的人。试看,它不能独立,只是缠绕着附近的树木或棚架,伸张那与它有妨害的叶。它似乎很自傲地横行繁衍,但你只要用小刀在茎上轻轻一划,叶就立时萎死。庞大的南瓜也毫无忍耐力,把其空虚的躯体堕落到地上来了。 甜瓜虽略似南瓜,但不妨害别人,也不做空架子,很谨愿地伏在地上,把富有香味的大实隐在沟畔。用人来比喻,恰如一个寡言谨慎的人。 胡椒表面样子很可爱,但恰似个易怒而善作讽刺的人。 马铃薯一见如愚痴的哑子,但恰如一个在暗地里埋头营着平凡工作的劳动者。 莱菔原无什么伟大处,其整根中藏着甘味与辣味,恰如世上非存在不可的平凡男子。 芜菁与菠棱菜,不加糖与酱油就没有什么味,恰似不知荣辱,不使人悲喜的平淡的人。 像这样地把植物一一与人比拟,其中还有像那挂起了博士官爵的头衔傲然偏临民众的向日葵。向日葵这家伙,其身份原是草类,却似乎伊然地装出了树的架子,戴了黄金的绥章,高矜地站着。其情形宛如以猿猴冒充帝王。它那神气虽这样高傲,其果实却没有用处,只配做鹦鹉的饵。 园艺家不但能从自己的果树园或菜园得到享乐,如果意大利有多数人去从事园艺,意大利就会立刻成为富国了。 如果读了我这文章,就是一个人也好,有人想去从事园艺,我的文章就不枉费了。及假使这位园艺家自己赚得了钱,在死去以前把其经验很有趣地写为一书,人们读了这书,就立志去做园艺家,更于自己的一生中获得赢利,我就愈感到满足了。又如果永远陆续有这样的新的园艺家出而努力,我将怎样地欢喜啊。 我们意大利阳光充足,土地肥沃的地方能出果实。但意大利种不出像法国的毒与甜瓜那样好的东西来。梨也不及英国。马铃薯呢,又不及德国。我们在这点上,对于法国、英国、德国,实有愧色。非一雪比耻不可。 农民的同辈中,还有园丁。 较之于忘思考、虚荣者或养成贪鄙的坏人的学校教师,培植出好花的园丁,不知要幸福多少。 园丁的工作在乎创造出美来。园丁日夜在想法使花开得美丽。园丁所最厌忌的是污物。园丁费了。心力使人生美化。 像我这样过着海上生涯的人,可怀恋的第一是美丽的花。见到有好花放着馥郁的香气,我几乎会对了这地上的爱陶醉。造出这样好花的园丁,真是惠人不浅哩。 意大利可产全世界的美丽的花。 阿尔卑斯山有北极产的美花,东南部能产非洲的草花。又如冰河的龙胆,澳洲的“亚卡西亚”,喜望峰的“西斯”,都可在意大利种植。 如果我能施行一种魔术,使二分之一的意大利人成为农夫、园艺家或园丁,那么意大利不知将怎样美,怎样健康,怎样幸福啊! 能兼操数人的工作的完全的农民,大概都养着牛马或猪。 家畜专门的牲畜者与农民的幸福略有不同。以畜牧为业的人,在苍空之下,碧草原上,放着大群的牛羊,对于健康来说也是无上的职业。 牧畜者所需的知识技术不多,头脑不妨简单。到了积有经验,就能创造出优良的马牛或羊来,获巨万之富。大牧畜家可以开拓国家的大富源。 意大利尚有许多适于牧畜的草原,竟没有在这许多草原上去求无限之富的人。现在最优良的牛马或羊,不是产生在阿尔卑斯吗? 古来牧者曾做过王者。现在印度地方,还把牧者一语做着美名誉的称呼。 如果想知道牧畜者的盛况,只要到南美洲去一看就明白。 在阿尔普丁共和国,广阔的牧场上有饲着数百匹牛马或单的大牧畜家。那真可谓壮观了。说到大牧畜家的富,更是可惊。 可是,我的孩子啊! 如此快乐的农民、园艺家或园丁与牧畜者,也不能全没有烦恼与困难。任何职业都附带着危险和困难。 他们有暴风与饥谨的烦恼。农民的大损害,是保险公司或拓殖银行所不能赔偿的。 如果害虫一起,更不得了。农民与园艺家非毕生与虫害奋斗不可。 此外还有一件,经济上的打击,往往能使农民与园艺家等受苦。如果市价暴落或是敌不过外国输入品,那么一年辛苦的收获,不得不流了泪贱价售给人家。 中呀,此外还有一件更大的灾难哩。这就是发生于农民间的都会病。如果农民觉得劳苦了得不到相当的利益,倦于耕种,梦想着繁华的都会生活,那就不堪设想。这时,颓废与疲敝会吞没农民的灵魂。 能和此等的危险困难奋斗而得胜利者,是国家之宝。农民如果畏惧此等危险与困难而罹了都会病,那么国家就非灭亡不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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