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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非先生事


  非先生,东浙人也,庐金华芙蓉峰下。文渊子异其人,数谒其庐,与语,知其所学已罄世事矣。其文渊子喜不自胜,叹曰:“於戏!世有钟英之人,有若是也。”

  文渊子曰:“吾六岁而学,十五而知,三十而不惑,四十而知天命,五十而耳顺,六十而从心所欲。至今未见世有其能人者也。惟非先生过世人矣。吾昔居朝,与君同游,凡二纪。吾老矣,君怜其老,得致仕归。然思君之衷,未尝一日忘也。奈何文章之士,除吾之外,余无称帝心者也。思之想之,为人臣必忠,为人子必孝。今吾既归矣,君缺人矣,今知其人而不荐,是谓不忠,荐之不当,亦不知人者也。今非先生有绝世之学,安得不荐之于我皇?特以疏闻:

  ‘臣闻天生之君必有其臣,天生其臣必有其君。君臣,风云际会,本难事耳。今陛下芟群雄、一海宇,已有年矣。生民咸遂,天无烈风,海不扬波,可谓庆矣,可谓贺矣。然自臣归后,才能之士有无,为臣归久而不知,日夜思君之心,梦寐交杂,目虽无泪,心亦洋矣汪矣。何哉?恐陛下寡同游而无释结者。于是宵昼物索才能。近得一生,文学敏捷,世无过者,陛下聘焉,以为黼黻皇猷,为千万年不拔之美,亦足微臣效忠之一也。臣敢不稽首顿首以闻。伏惟陛下纳臣之言,用斯人之才,幸甚、幸甚。瞻天激切屏营之至。’”

  帝乃嘉其言,以使往达金华,至芙蓉峰,入茅庐,果见其人,态貌雄伟,言辞彰彰,果能之士,果毅之士。使亦美之。使者曰:“吁!忠哉!文渊子举无谬言。今非先生如其言。”

  使谓先生曰:“非先生否?”曰:“然。”“庐峰下年何?”曰:三十年矣。”曰:““膻腥乎?淡薄乎?”曰:“随分。”曰:“志乎?”曰:“子垫问孟子是也。”曰:“仕乎?”曰:“可”曰:“先生知我来乎?”曰:“不知。”使乃出诏以示非先生。非先生一见诏出,仓惶俯伏于地,自骇。谓使者曰:“儒生居芙蓉峰下已有年矣。欲兼善天下,三十年不达,不过独善其身而已。今皇上何知,有烦使者至此。敢问使者,莫不有举者乎?乃君自知乎?”使者曰:“知者以先生之能,具文以上闻。上特遣某诣庐而诏。先生起乎?隐乎?”曰:“君命,弗敢违也。生杀与夺,惟君专之而又能之,安敢隐乎!”于是同使往朝。

  至朝,谒帝于奉天殿。礼毕。帝曰:“尔非先生乎?”非先生闻君命,即拜手稽首,自称:“臣非生藻不敏,蒙陛下不弃微才,遣使诏臣,臣何幸至此,藻之厚薄,简在帝心。”帝嘉其言,职以翰林应奉,专天下之文章,是非决焉。藻既承君命,不胜感激。不逾三日而居任焉。

  俄而吏部公文至,欲诸官之诰辞关文之。藻于是乎操笔,犹壮士之挥戈,蛇之入草,龙之蜿水,不时而文成,成则成矣。

  傍一编修至,观藻之文,谓藻曰:“先生之文,美则美矣,何负知人哉?”藻曰:“知者谁?”编修曰:“文渊子乃知先生者。先生所以至朝而官,皆文渊子之所举。先生所作之文,文渊子已有定式。今先生重为之,吾将以为先生负之矣。”藻曰:“不知而误。今编修所言甚当,然吾亦非故意耳。自后勿为。”于是藻辟翰林院中诸厨,以目文渊子之所作。果有一定之式,其中有一二不当者,于是改抹之。

  编修亦目之,乃曰:“藻果君子也,知人有缺,先生补之,可谓全人矣。何也?文渊子失之于前,先生补之于后,文渊子之失乃不失矣。”明日,藻又改抹之,亦诏诰之辞,其辞的当,藻乃污抹之。

  编修忽至而见,谓藻曰:“先生负知人矣。”藻曰:“何故?”曰:“先生若饰文渊子之失,则是美文渊子之文也。今文渊子之文有的当者,他不可过。藻乃污抹之,是眇文渊子也。”藻曰:“文本淡薄,但与重厚耳。其无他意。”编修曰:“公若是,则吾不言矣。他日众议,必有斟酌焉,是非焉。君其思之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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