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雍建神道碑_朱彝尊

杨雍建神道碑

　　光禄大夫兵部左侍郎杨公神道碑铭

　　公讳雍建，字自西，一字以斋，姓杨氏，杭州海宁人。补嘉兴府学生，贡入国子监。顺治甲午，举顺天乡试。明年乙未，会试中式，赐同进士出身，除知高要县事，充广东丁酉乡试同考，擢授兵科给事中，转礼科右给事中，充己亥会试同考官，再转吏科左给事中，进刑科都给事中。以疾去，寻起原官。内升，以京卿需次田里，复召入省，食四品俸，管户科给事中，转礼科掌印给事中，迁兵部督捕右理事官，晋右通政使，转左历太仆寺卿，擢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充己未会试总裁，奉诏巡抚贵州，覃恩封光禄大夫，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加三级，入为兵部左侍郎。以母年高，上章乞终养，报可。归侍奉者四载，既免丧，分命修理高堰，以劳成疾，引还，此公立朝持节在野之进退本末也。

　　高要当广右之冲，制府驻节于是，师行络绎，供亿甚烦，羽书一至，徵民夫累百，动遭鞭笞，夫遇点册逃避，吏胥絷之，若牵羊犬，纳诸廨宇隙地，冻馁者多，公下车未久，岁除饮椒酒。起曰：“民夫亦人子，何忍使之露宿。”命徙廊庑下，兼彻酒馔给之，夫泥首谢，有泣下者。

　　平南、靖南两藩王，兼镇南海，盐谷丝麻，输官价百倍。而县境羚羊峡产砚，遣其掾采石，日役黄冈村夫匠无算，篝火入岩穴，有失气死者，公力减浮费，掾以砚奉，公却不受。人或比之包孝肃。师中索榕树条为绳，以燃炮火，风雨不熄。有百夫长持军符下县征解，语不逊，公坐而挞之，泣告其帅，帅之制府王公国光。王公语曰：“书生强项，廉吏方刚，是不可犯。”乃杖百夫长，荐公于朝。

　　故事，州县守令，历再期始预荐牍，三年方报最，其次给由量铨。公治高要，甫一载就徵，洵异数矣。世祖章皇帝，召试者再，授兵科给事中。时驾数幸南海子，公首上疏，请慎起居，其略曰：“郊原陟历，虽非畋游可比，然兽起于前，马逸于后，惊属车之清尘，不能无万有一危之虑。”世祖震怒，宣公跽苑庭，面数其罪。公神色不动，世祖徐为霁容，寻备陈广东八害，大指谓委署太滥，杂派太烦，里役无定例，用夫无限数，盐埠日横，私税日盈，砍柴采木肆流毒，皆切中时弊。且以敝攰之粤民，任两藩王之公务，为力不支，目今川贵底定，合移一王坐镇其地，斯则盈庭不敢置议者。公以小臣新进，独奋舌及之，既而靖南移镇福建，人咸谓公之启沃上协天衷者深也。

　　明季，东南文士倡为复社，海内应之，著录者二千余人。其后十室之邑，三家之村，莫不立有文社，莅牲以盟，张乐而宴，与者结路人为弟昆，道不同则亲懿视同仇敌。凶终隙末，靡所不有。公上言：“朋党之祸，酿于草野，欲塞其源，必先杜绝盟社。”得旨饬学臣严禁焉，由是士知闭户读书，各敬其业，公事世祖。历三垣三载，疏前后三十上，尝一日而上九疏。于是台省敢谏之臣，数浙人居多，而舆论以公于天下事独见其大，群推公居第一。今天子即阼，方在谅闇，奏事者见顾命辅臣皆长跪，公入独立而语。辅臣以目送公，曰：“此南苑上书谏猎者也。”自是奏事者不跪。

　　及复起掌刑科印，岁在甲辰冬。有星孛于翼轸，抵降娄。公之同官，有言此名含誉星，为今天子受命之祥，非彗也。公上言：“宋咸平初，彗见营室。明成化中，彗扫三台，出天田，入太微垣。考其时或下诏求言，或允群臣言修省，故不为灾。敢请皇上清宫斋戒，力图修省，发德音，下诏旨广求直言，详询利病，有可惠百姓者，立赐举行，并饬内外文武大小臣工，涤虑洗心，共修职业，则无难转祸为福。”天子以公从直建言可嘉，优旨答之。遂赦天下，公于天安门听宣读赦书。

　　是日接御前发下红本，二狱囚当决，吏箝纸尾进，请抄发。公曰：“昨颁赦而今日行刑，是诏令不信于天下也，红本当封还。”同官皆变色，争言不可。公曰：“六科以封驳为职，古也。吾封之，咎吾任之，不以累公。”有旨三法司再议，二囚得不死，用是直声益震朝野。

　　公之出抚贵州也，湖北川东甫定，道次铜仁，无一卒之卫，贼烽火迫城下，官属请避去。公曰：“铜仁黔地，巡抚身任封疆，去安之。”因命燔其后山，开南门以待侦者。贼疑有伏，不敢前。既至贵阳，疏立营制，禁侵掠，蠲赋税，省力役，安集雁户，俾有宁居。师旋有约束不明者，辄上章劾奏，军中号为杨一本。旧例，苗名长官谒见巡抚，必鸣鼓角，交戟支于门，俾拜其下。公曰无庸，引至座前，问疾苦，予以饮食，土司咸输服。公之始至也，贵阳斗米直五千钱，公请饷之章屡告，挽运相继，士饱马腾，民获宴安。版图既复，剪其荒茅丛箐，教以耕，比及三年，芸鼓稻田，遂成乐土。天子嘉公成绩，特召为兵部左侍郎。

　　公在行间久，谙习军政，西南徼将弁，多公拔擢，以是入赞中枢，若明镜无尘，虽远毕照。及归养北堂，晨羞夕膳，而以粗粝自甘，遇簦笠旧交，胸无水旱冰炭，田衣山屐，舍车而徒，行道者不知为一品贵人也。公之文学，早见知于世祖，称公所上章奏尽好文字。迨巡抚命下，入谢，赐宴瀛台。旧例，止予鞍马甲冑而已。公独拜命骑入东华门，加赐白金五百两，表里各十段以行。天子时巡，公迎銮三百里外，御书松乔堂扁，俾悬于宅。讣闻，赐祭葬如典礼。

　　公所撰有《黄门疏稿》二卷，《抚黔奏疏》八卷，《政学编》一卷，《景疏楼诗文》十卷，《自怡集》一卷。

　　曾祖鸾，祖万年，不仕。考斌学官弟子，均以公贵，累赠光禄大夫。娶唐氏，诰封一品夫人，先公卒。子男四人，中讷，康熙辛未庶吉士，授翰林院编修，加二级。慎言，戊午副榜贡生。中哲，国子监生，选授庐州府通判。中吉，岁贡生。女一人，嫁国子监生陆世璜。孙男九人，守知，庚辰进士，淮安府同知。余未通籍，孙女八人，皆适士族。曾孙女二人，尚幼。

　　公生于年月日，卒于年月日。夫人唐氏，生于年月日，卒于年月日。

　　康熙丁亥十一月，中讷等卜壤于县治东三十里汤家岘，合葬公夫人于新阡，先期来乞碑铭。

　　彝尊昔游岭表，舍馆公所，于公为老宾客，知公为详。念公一话一言，必准于古，从容以和，和而能介，刚无虐，简无傲，澄不清，挠不浊，其盛美不可得而具书，特粗举大纲焉尔。系之铭曰：

　　盐官汉县，左海环之。百谷所归，曾不盈而。
　　笃生杨公，文武兼资。学原王郑，书偕褚薛。
　　早贡成均，如圭琢切。名高淡墨，柳袍是缬。
　　牵丝奉檄，百里瞻言。不畏强御，不惮上官。
　　忧民之忧，晨暮罢餐。公之宰邑，期月而可。
　　帝有恩言，夙驾凫舸。入居八舍，掖门之左。
　　袖书谏猎，首犯逆鳞。雷封虽逖，哀彼瘅人。
　　有言无隐，有气必伸。息事宁人，轻徭薄赋。
　　夤缘务绝，朋比用杜。譬诸树艺，先去其蠹。
　　入告我后，敬天之渝。星违其次，修省是图。
　　帝曰直哉，乃下赦书。古给事中，涂归驳正。
　　降而结舌，有顺无争。公当疾风，草心尤劲。
　　谓赦既颁，决囚非宜。封还诏旨，侃侃不阿。
　　法司服念，出诸网罗。台谏陈言，发部议事。
　　所司覆奏，曰毋庸议。公斥其非，儆于有位。
　　粤稽帝典，纳言命龙。周有伯冏，仆臣是庸。
　　若三独坐，尤庶所宗。帝曰黔南，寇虐未遏。
　　诞弄银章，俾抚天末。公拜稽首，爰辞禁闼。
　　迩者怀之，远者绥之。策我庶士，张我六师。
　　犵童僰女，烝然来思。反侧既安，疆宇日辟。
　　伐其棘荆，播以黍稷。乃亦有秋，乐国乐国。
　　帝眷劳臣，入为司马。衮衣遄归，薄言观者。
　　公望公才，舍公谁也。今之仕者，莫有遐心。
　　知进不退，终焉陆沉。公请养母，孝思足钦。
　　天之报施，于善人厚。子孙绳绳，各佩章绶。
　　百禄攸宜，克昌厥后。既得吉卜，神兮式冯。
　　丸丸松柏，秀于冈陵。我铭以实，国史是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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