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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五 笑谈部(3)


  谢兵马之妻为墙倒压死,杨天锡往吊,谢泣曰:“寒荆适值有孕,今死不成尸,奈何?”杨笑曰:“此所谓虽不成诗,叶韵而已。”

  一山人自负其才,企慕太史公,途中闻乞儿化钱,乃戏之曰:“若乞钱得几何?若叫我太史公,赏汝百钱。”乞儿连唤数声,遂罄囊与之,一笑而去。乞儿问人云:“太史公是何物,值钱乃尔?”

  天启间绍兴发援辽兵数百,大船装载,鳞次而进。管兵者至钱清,遂传令泊船。或曰:“天色尚蚤,何便停泊?”管兵者曰:“尔不闻牛头山极多强盗?”

  吉州士子赴省试,书一牌云“庐陵魁选欧阳伯乐”。或诮之曰:“有士遥来自吉州,姓名挑在担竿头。虽知汝是欧阳后,毕竟从来不识修。”

  族叔张五嶷口吃有痴兴,曾三应省试。进场后即牵人说梦曰:“我得一梦,上一最高处,脚下如踏棉絮。忽见一门,门圆如规,我进门觉冷甚。升堂见阶下大树一株,上着花如金粟,下有老人持斧立其下,身傍有一白猫甚可爱。我意欲折花,堂后闪出一女子,其美非常,向我云:‘汝花直在顶上。’命老人掇梯为我折取。我持花出门,不觉惊醒,此梦不知吉凶若何?乞高明为我解之。”

  五嶷叔自负青鸟之术,寻一地于化山,自谓得穴,贵不可言,常向人语及此地,即述地钤,曰:“东化及西化,此地真无价。有人扦得着,......”但微笑而不言。有识此钤者曰:“子孙挂銮驾。”五嶷急掩其口曰:“莫泄天机。”

  土璞孙景濂为人寻葬地多不妙,而又喜作讼师。自造一斗室,乞二酉叔一匾额,二酉叔赠曰“璞萧”,意渭郭璞萧何合为一人也。复向陶庵乞一对,陶庵书曰:“惯掘高山流水,善兴平地风波。”见者喷饭。

  越中有士夫自负堪舆,得一佳穴,谓数代后必出天子。葬毕,每自叉手懊叹曰:“世受国恩,如何使得?”

  吴鹿亭为友人寻一葬地,开圹时夸言:“此地出纱帽不可胜计,还要封拜出戽斗四、五个。”开下数尺却是水槽,土工叫:“先生,戽斗四、五个不消,拿一、两个来戽水。”

  毗陵刘光斗为绍兴司李,陶庵小仆演魏珰剧,魏珰骂左光斗则直呼其名。陶庵嘱之曰:“司李名光斗,汝但呼左沧屿,勿呼光斗。”小仆惊持过甚,遇骂时,直呼:“刘光斗,你这小畜生!”傍人错愕,司李笑曰:“我得与忠臣同名,尔只管骂不妨。”

  天童老和尚开堂说法,多以棒喝加人,手执柱杖,逢人便打。四方进香者以银钱供养,谓见活佛,痛哭悲号,求其超度。陶庵至其寺,调笑老和尚曰:“曾见戏场上狱卒两句上场白,好赠和尚。”老和尚曰:“怎么说?”陶庵曰:“手执无情棍,怀揣滴泪钱。”老和尚大笑。

  陶庵至补陀礼潮音洞,石梁倾圮,杳无人迹,问住僧曰:“何冷淡至此?”住僧曰:“不瞒相公说,万历年间龙风大,吹坏桥梁,菩萨移云梵音洞住矣。”陶庵随至梵音洞,见男女多人跪向洞口,叩求菩萨出现。有所见者,辄言其形状。一绍兴女子言亲见菩萨,人问其状貌,女子曰:“菩萨头戴荷叶飘髻,身穿水红衫白绫子,半臂红汗巾束腰。”

  董日铸家多藏书,其所评阅多着丹铅。二孙分析,见即顣额曰:“好好书何苦涂坏?”悉出以易饼。其有大部书十套者,各分五套;百本者,各分五十本。或议其非是,答曰:“如是才得均平。”

  崇德李虚舟年八十余,凡星相家许其百岁,辄大怒曰:“百岁外要了你的?”术士善逢其意,见其子平,拍案叫曰:“我算命一世,不晓寿星落在此地!”虚舟喜,请问流年,术士细推之,至百八十三岁。云:“是年略有小晦,须防脾疾。”曾孙在傍,不觉失笑。虚舟正色曰:“莫笑。竟有介事,尔辈切记,那年不要把生冷东西与我吃。”

  武林张冢宰瀚致政后,弟吏部郎中濂者方掌文选,亲朋有设席者,皆献媚选君,而冷淡冢宰。一友安席,先揖选君,选君曰:“家兄在,那得先我?”其友向冢宰谢过,冢宰笑曰:“舍弟年长一时。”传以为笑。

  王季重出吊某氏,孝子痴立不哭。客出,私谓季重曰:“今日孝子恭而无礼,哀而不伤。”季重曰:“还是孝子不匮(跪),永锡(惜)尔类(泪)。”

  郡邑吏集漕院,前有二别驾拱嘴踞坐,矜默殊甚。聂井愚问王季重曰:“此二老何为做这模样?”季重曰:“等留茶。”

  巢必大与周玄晖闲谈:“驸马有此得貂玉,大珰去此得貂玉。我辈不能驸马,犹可大珰,吾乘醉斩此物矣。”周云:“开刀时须约我。”王季重在座曰:“却不好,两兄在此结刎颈之交矣!”

  秦朱明以制举艺示王季重,季重用笔作圈,朱明从傍点头自诵。季重搁笔求缓,朱明曰:“何故?”季重曰:“兄头圈忒快,我笔跟不上。”

  季宾王笑季重腹中空,季重笑宾王腹中杂,宾王曰:“我不怕杂,诸子百家,一经吾腹,都化为妙物。”季重曰:“正极怕兄化,珍馐百味未尝不入君腹也。”

  安庆司李于葵,作威福以怒人取贿。王季重令姑孰,徐玄仗向季重曰:“曾被于四尊怪否?”季重曰:“蒙怪讫。”

  王季重姑孰试儒童,有一少年持卷求面教,密云:“童生父严,止求姑取。其实不通,胸中实实空疏,平日实实不曾读书。”季重曰:“汝父还与汝亲,我是生人,识面之初,心腹岂可尽抖?”

  王季重道高邮,同行友仆市蛋混其目,又忘却行家姓氏,第云:“鸭蛋主人数的。”此友大怒,披其颊曰:“就问王爷,鸭蛋是主人否?”王曰:“是主人,曾记得‘箕子为之奴’。”一笑而罢。

  豫章罗生讲学曰:“他人银子不可看作自家的,他人妻子不可当作自家的。”季重起座一躬曰:“是。”

  王季重令茂陵,至多宝寺,一行脚僧瞑坐,见官长不起。季重问住持:“此僧何为?”住持曰:“这师父打坐能打到过去、未来。”季重曰:“我打他一个见在。”责之,而僧遁去。

  王季重讥暴发人家曰:“某老先生家一时大发,只有二事卒不可为耳:园中树木不得即大,奶奶脚不得即小。”

  李西涯子兆先有才名,然好游狎邪。一日,西涯题其座曰:“今日柳巷,明日花街;诵读诗书,秀才秀才。”其子见之,亦题阿翁座曰:“今日猛雨,明日狂风;燮理阴阳,相公相公。”

  涿州道上多响马贼劫掠行旅,获得者即于本处枭示,次日,贼又行劫其下,被劫者指贼首曰:“老爷,上面是何物?还干此勾当!”贼曰:“你看我老爷担了这样利害,你还不肯把蒙古与咱!”

  老学究王道吾借太清道院读书,道士所种菜及所畜鸡犬,其仆从背窃食之。道士忿恨,告诉道吾,道吾沈吟半晌曰:“你既如此不像意,何不及蚤搬去!”

  钱牧斋在南都为宗伯,清兵至,下薙发令,牧斋坐礼部堂上呼镊工薙头,对众大言曰:“这几根头发死人臭,我正要剃他,天下之人当以吾宗伯为之榜样。”

  钱牧斋往天坛朝豫王归,过孔庙,便不下轿,曰:“自今以后,吾与孔夫子没相干矣!”叱驺从径过。

  吴下一大老有妾与门客少年相狎,大老必亲往抚摩之。大老入都,其公郎置之于理,少年庾死。大老归,大怒,逐其子,署于门曰:“我非妾不乐,妾非某不乐。杀某是杀妾,杀妾是杀我也。不及黄泉,不许相见。”

  裘汉明诨名麻鸟,因拜王柱史封君寿诞,误伤其足,骨折成跛。养病经年,自着《问跛篇》,内有一则曰:“或问铁拐李,既做了神仙,岂无仙丹、仙药,缘何也是个跷脚?予曰:造物要人沈静自爱,怪他跟了众人,日日到人家庆寿屈膝、候门,把人品坏了,故此亦罚他跷脚。”唐豫公评曰:“说出本相来了。”

  祖父一日怒庖人煮肉不佳,笞之。庖人泣曰:“老爷要炒炒,吃过了;老爷要熩熩,吃过了。别无煮法,叫小人怎地?”

  二酉叔宠一美人,置之别室,婶娘遣一老仆探之。仆归复命,婶娘问曰:“此妇有何好处,而相公宠之?”老仆应曰:“有恁好处?若是小人暗摸,也摸着二娘子。”

  商太夫人两广归,亲友往候,接待甚忙。一仆对其家媳曰:“太太归,这一乱也罢了;明日老爷归,这一乱恐大娘子当不起。”

  商太夫人见一老仆贫窘,云:“汝随老爷往任所数次,想应好过?”老仆答曰:“太太,你不在我被下眠,怎知我被无边?”

  一太太问人索债曰:“你的债该某时还,非我放宽,也迟不到今天。”此人答曰:“太太,只可如此放宽,只是小人腰间没货,硬不起。”

  赵孟迁善饮啖,每至辍席,有残盘剥卤,必哺啜一空,号曰“积福”。有祗应苍头忽发浩叹曰:“吾辈下世蛆秧虫豸也没分了。”或问曰:“何也?”答曰:“盘内剩卤刚有些须小福可积,又被赵老爷积去了。”一座为之哄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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