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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李希庵中丞 同治元年正月二十七日


  接展华函,并录大奏,属为推敲疑义。国藩愚陋,于夷务无所通晓,即各国通商条约,亦未尝悉心研究。浅之如起货、落货、验货、剥货、舱单、税单、红单、保单之类,均不能缕晰其名,确指其地。说者或谓内江水道浅狭,与外洋迥异,洋货一抵中国,五口必须加装捆扎,大船换小,重载改轻,乃能驶赴内江;起货是初抵五口之名,剥货是换船入江之名。亦未知其果否,未敢执是与阁下相辨诘也。惟就鄙人平日所知,与来示疏稿所指,则亦有不合者。请献其所疑一二端,仰祈反复开示,冀彼此俱臻涣然豁然之境。

  来示谓由江出洋,不必从上海经过,且言内洋只粤海一口。以弟所闻则殊不然。长江之入海,犹敞省湘水之入江也。江口有孤悬之崇明,犹湘口有孤悬之君山。江初出口,循右而下之有吴淞江,犹湘初出口,循右而下之有旋湖港也。吴淞江内六十里为上海县,该监督与领事官虽皆住上海城厢,而关卡则设于吴淞出海之黄浦口;亦犹旋湖港内之人设卡于该港出江之擂鼓台。洋人由海入江,不能不由黄浦口经过,亦犹之鄂人由江入湘,不能不由擂鼓台经过也。沪上绅士来此请援者,携有上海地图,附呈一阅。阅毕,另摹存查,请以原图掷还敝处。至疏稿谓夷船入内洋,必先经过粤海而后可达崇明,尤非事实。西人由印度海而来,一过苏门答腊,即可粤、可闽、可浙、可苏,不必定由粤省经过。如必过粤,则绕越当在五千里以外。而阁下以与黄浦人沪仅绕六十里者相比,亦太不伦矣。此国藩之献疑者一也。

  大疏谓内江各口无榷税之权,欲其呈验报单且不可得,遑问稽查,弟亦尝以此层为虑。惟检阅长江章程,在上海有由领事官赴道署领江照之法,又有领军器执照之法,又有派员役同驾送往镇江之法,又有海关红单之法,又有商客人名数单之法;到镇江后,又有呈验单、照四件之法,又有禀递舱口单载明货件斤两、价值之法,又有给镇江红单之法;至九江、汉口,又均有呈验单、照五件之法,均有禀递舱口单注明货件斤两、价值之法。其归也,有镇江派员役送回上海之法。其运油、麻、钢铁等物也,有请汉关、浔关给执照之法,又有呈具保单之法。计洋船由沪至鄂,往返不过十日,而为文凭者八事,为法禁者十三事。种种关防,层层稽查,网亦密矣。而大疏乃云长江数千里防维尽失,往来贸易不受稽查,岂笃论乎?自古圣王以礼让为国,法制宽简,用能息兵安民。至秦用商鞅以“耕战”二字为国,法令如毛,国祚不永。今之西洋,以“商战”二字为国,法令更密如牛毛,断无能久之理。然彼自横其征,而亦不禁中国之榷税;彼自密其法,而亦不禁中国之稽查;则犹有恕道焉。咸丰三年刘丽川攻上海,至五年元旦克复,洋人代收海关之税,犹交还七十余万与监督吴道。国藩尝叹彼虽商贾之国,颇有君子之行。即今沪、镇,浔、汉凡有领事官之处,皆令我国管关者一体稽查、一体呈验舱口单,正税、子税较我厘金科则业已倍之、三之。在彼固自谓仁至义尽矣,而阁下与揆帅必欲令其改赴汉口输纳,沪与鄂同一中国也,朝三暮四,旋令旋改,在沪关必怨楚人之攘利,在西人且笑晋政之多门。此国藩之献疑者二也。

  长江通商章程十二条,据总理衙门咨,系恭亲王与英国卜公使议定。又洋货税单、土货运照、三联报单亦据总理衙门咨,系恭亲王所定。而大疏中指劾薛中丞贪婪蒙蔽,极辞丑诋,且云与恭亲王前奏绝不相符。不知阁下因恭邸亲贤柄政,不敢指斥,故嫁其咎于薛公乎?抑别有确据,知此章为薛公所定乎?薛公之于夷务,往岁事不可知。自庚申冬以来,大事秉承恭邸,小事一委吴道,似无所短长于其间。恭邸先以长江有贼,不准通商,旋因英国固请,乃始允许。其不卖军器及油、麻等保单各条,皆辛酉七月以后所定。尊疏尽以诬诋薛公,似不足以服其心。此国藩之献疑者三也。

  方今发、捻交炽,苗祸日深,中国实自治之不暇。苟可与洋人相安无事,似不必别寻衅端。汉口纳税之说,发之于沪税未定之先则可,争之于沪议既成之后则不可。大疏发此难端,英、法诸国不从。将默尔而遽息乎?则是壮而启侮,将争辨而不休乎?则且废好而兴戎,二者必居一于此。区区之愚,愿阁下与筠仙亲家熟商审处,幸甚!如鄙言全不当理,则请详晰剖示以资质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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