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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八 碑碣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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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相文獻楊公神道碑銘 自孔子考四科及中人下上之次,故孟軻氏於樂正子,亦有「二之中,四之下」之說,蓋人之品不齊而論人之目亦不一。有一鄉之士,有一國之士,有天下之士,有一代之士,分限所在,不能以強人,而人亦不能躐等而取之也。維金朝大定已還,文治既洽,教育亦至,名氏之舊與鄉里之彥,率由科舉之選。父兄之淵源,師友之講習,義理益明,利祿益輕,一變五代、遼季衰陋之俗。迄貞祐南渡,名卿材大夫布滿台閣,若胥莘公和之之通明,張左相信甫之樸直,張太保敬甫、兩趙禮部周臣庭玉、馮毫州叔獻、王延州從之、李都司之純之儒學,王尚書充之、李都運有之、兩楊戶部正夫叔玉、李坊州執剛之吏能,張大理晉卿之平恕,商右司平叔之雅量,許司課道真、陳留副正叔之直言極諫,康司農伯祿、雷御史希顏之剛棱疾惡,累葉得人,於茲為盛。若夫才量之充實,道念之醇正,政術之簡裁,言論之詳盡,粹之以天人之學,富之以師表之業,則我內相文獻楊公其人矣。識者以為中國之大,平治之久,河嶽炳靈,實生人傑,非宏衍博大之器如公者,曷足以當之?降材爾殊,取稱斯允,商略前後,擬倫名勝,惟其視千古而無愧,是以首一代而絕出。然則元光、正大以來,大夫士推公為中朝第一,而不以百年計之者,知公為未盡歟? 公諱雲翼,字之美,楊氏其先讚皇之檀山人。六代祖忠,客樂平,遂占籍焉。曾祖處士君青,嗜讀書而不事科舉。嘗誨其子孫言:「聖人之道無它,至誠而已。誠者何?不自欺之謂也。蓋誠之一物,存諸己則忠,加諸人則恕。是道也,出於人心,誰獨無之?然今山野小人有能行,而世之才智士大夫或有愧焉。吾百不及人,獨此事不敢不勉耳。若等能從吾言,真吾子孫也。」祖鬱,用公貴,贈正議大夫。祖妣宋氏,追封弘農郡太君。考恒,累贈中奉大夫。妣李氏,弘農郡太夫人。公資穎悟,初學語,輒畫地作字,殆能記他生之習者。八歲知屬對,日誦數千言。弱冠,登明昌五年經義第一甲第一人進士第,詞賦亦中乙科,特授承務郎、應奉翰林文字。考滿,留再任。承安四年,出為陝西東路兵馬都總管判官。決獄寬平,大為總管賢、宗室長壽所知。 泰和元年,召為太學博士。丁內艱,服除,授太常寺丞,兼翰林修撰。六年,南鄙用兵,以本官從左丞揆軍駐汴梁。明年,授上京、東京等路按察司僉事。初,宰相奏是職,章宗先已識公,即可其奏,曰:「得之矣。」召見,谘以當世之務,稱旨。及陛辭,諭之曰:「卿至官下,有所建明,當專達,毋枉執事者。」又明年,改上京、臨潢等路按察司僉事,兼本路轉運副使。大安元年,翰林學士承旨張行簡薦公才學優贍,精於術數,召授提點司天台,兼翰林修撰,俄兼禮部郎中。崇慶元年,以病得請歸鄉里。 貞祐二年,有司例上官簿,宣宗閱之,記公姓名,起授前職,兼吏部郎中。三年,超禮部侍郎,兼提點司天台,充賜宋國歲元國信副使。四年,西北兵由鄜延內侵,潼關失守,朝議以兵部尚書蒲察阿里不孫為副元帥以禦之。公奏:「阿里不孫言浮於實,必誤大事。」不聽,兵交而敗,卒如所料。六年,遷翰林侍讀學士,同修國史,禮部、司天兼職如故。有旨:「官制,入三品者例外除。以卿遇事敢言,議論忠到,故特留之,以便諮訪。卿宜悉吾意也。」時右丞相高琪當國,昵信小人,多變舊章。榷貨提舉王三錫奏請榷油,高琪主之甚力,詔集百官議其事。權戶部尚書宗顏天寵輩百餘人同聲讚可,公獨引趙秉文、時戩等三數人排其議,謂:「果行此事,是以天下通行之貨為榷貨,私家常用之物為禁物,自古不行之法為良法,竊為聖朝不取也。」議遂格。高琪怒公為異,竟以事譴公,公不之恤也。 興定二年,擢拜禮部尚書,兼知集賢院事。三年,築京師子城,役兵民數萬,夏秋之交,病者相枕藉,公提舉醫藥、飲食,躬自調護,多所全濟。城成,進官一階。四年,改吏部尚書,且有後命:「卿之問望舊矣,今以選曹授卿,宜振肅綱紀,盡革前弊。朕之待卿,當不止此耳。」公蒞政,裁畫有方,凡軍興以來,入粟補官及以戰功遷授者,事定之後,有司苛為程式,或小有不合,一切罷去,公奏從寬收錄。旬月政成,不動聲氣,而奸吏為之縮手,朝譽歸焉。九月,上召戶部尚書高夔及翰林學士趙秉文於內殿,皆賜之坐,問以講和之策。或以力戰為言,上俯首不樂者久之。公徐以《孟子》事大、事小之說解之,且曰:「今日奚計哉?使生靈息肩,則社稷之福也。今日奚計哉?」上色乃和。十一月,改御史中丞。宗室承立權參知政事,行尚書省事於京兆,事有不法者,大臣以為言,詔公就鞠之。獄成,廷奏曰:「承立所坐皆細事,不足以累大臣。然臣聞之,向西北二敵合兵來侵,平涼以西數州皆陷,承立坐擁強兵,瞻望不進。鄜延帥臣完顏合達者以孤城當敵衝,且能敗其前鋒。合達之功如此,承立之罪如彼,願陛下明其功罪而賞罰之,則天下知所以勸懲矣。自餘小失,何足追咎。」承立由是免官,而合達遂總機務。五年,以疾求解,復為禮部尚書,兼翰林侍讀學士。六年四月,改翰林學士。元光二年,復申前請,宣宗不得已許焉。 哀宗即位,圖任舊人,首命公攝太常卿。正大元年,復翰林學士。某月,詔集百官議所以省費者,公以為:「省費事小,一戶部若司農官足以辦,似不足議。樞密院專製軍政,蔑視尚書省,尚書出政之地,政無大小,當總其綱領,付外施行。今軍旅之事,宰相或不得預聞,欲使軍民利病兩不相蔽,得乎?故獨以此應詔。」二月,復為禮部尚書,兼侍讀。 明年,設益政院於內廷,取老成宿德充院官,極天下之選,得六人,而公為選首。名為經筵,實內相也。每召見,公獨得賜坐,且呼學士而不名也。初命講《尚書》,公為言帝王之學,不必如經生、舉子分章析句,但知為國大綱足矣。因舉「任賢」、「去邪」、「興治同道」、「興亂同事」,「有言逆於汝心」、「有言遜於汝志」等數條,一以正心誠意言之,敷繹詳明。上聽忘倦。尋進《萬年龜鏡錄》《聖孝》《聖學》之類凡二十篇。 公見朝士廷議之際,多不盡所欲言,上下依違,浸以成俗。一日經筵畢,因言:「人臣事君之道有二,有所謂事君之禮,有所謂事君之義。禮,不敢齒君之路馬,蹴其芻者有罰,入君門則趍,見君之几杖則起,君命召,不俟駕而行,受命不宿於家。是皆事君之禮,人臣所當盡者也。然國家之利害,生民之休戚,一在敷陳之間,則向所謂禮者特虛器耳。君曰可,而有否獻其否,以成其可。君曰否,而有可獻其可,以替其否。危言正論,期於益國補民而已。言有不從,雖引裾折檻、斷鞅軔輪,有不恤焉者。當是時也,若姑徇事君之虛禮,而不知事君之大義,阿合取容,國家何賴焉!」上變色曰:「非卿,朕不聞此矣。」 公自興定、元光間病風痹,至是稍愈,上親問療之之術,對曰:「無他,但治心耳。此心和平,則邪氣不幹。豈獨治身,至於治國亦然。人君必先正其心,然後可以正朝廷、正百官,遠近萬民莫不一於正矣。」上矍然,知其為醫諫也。 十一月,夏人和議成,遣其徽猷閣學士李弁來議互市及振危急者數事,數往返,不能決,弁求大臣面論之,朝廷以公往議,乃定。四年,知禮部貢舉,以考試勞心遘疾。明年八月之七日,薨於私第之正寢,春秋五十有九,累官資善大夫,勳上護軍,爵弘農郡侯,諡曰文獻。 娶某郡呂氏,封弘農郡夫人。子男二人,長曰樸,前公卒。次曰恕,擢正大四年經義進士第。女一人,適某族。初公娶胥氏,左丞通敏公之孫、平章政事惠簡公之女,以事姑嘗有後言,即日棄去,不以相家子為難。待二弟仲翼、叔翼備極友愛,家貲悉推與之,至百負之而不恨。嘗語人言:「昆弟之間,若以昆弟待之,則容有不可堪忍之事,但當以父母待之耳。」或以為疑,公曉之曰:「父母,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兄弟,非父母而何?此念一生,雖百世同居可也。」一姊適李氏,既寡,挈孤幼來歸,公處之官下。在律,疏屬及外親留任所滿百日,則徙他郡避嫌。公言之朝,獨得不徙。撫導二甥,卒為名士,其長庭簡者,登上第。 公天資雅重,自律為甚嚴,而其待人者寬以約,交分一定,死生禍福不少變。為天官、為春官、為翰長、為奉常,文章與閑閑公齊名,世號「楊趙」。高文大冊,多出其手。典貢舉三十年,門生半天下,而於獎借後進,初不以儒宗自居,所以教誘之者,率君子長者之事,益其所未盡,而勉其所可致,苦言至戒,或寓於款曲周密之間。異時想聞風采,若龍門之峻,朗出天外,及一被接納,則又恨造之之晚也。平居無事,左右圖史,澹默無所營。及當官而行,或論列上前,慨然以天下事自任,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確乎有不可奪之節。古所謂「君子有三變」者,於公見之。貞祐以後,主兵者不能外禦大敵,而取償於宋,故頻歲南伐。有沮其兵者,不謂之與宋為地,則疑與之有謀。進士至宰相,於他事無不言,獨論南伐,則一語不敢及。公為太學博士,泰和初建言,便謂:「宋不可伐。國家之慮,不在於未得淮南之前,而在於既得淮南之後。蓋淮南平,則江之北盡為戰地,進而爭利於舟楫之間,我之勁弓良馬有不得騁者矣。彼若扼江為屯,潛師於淮,以斷餉道,或決水以瀦淮南之地,則我軍何以善其後乎?」及時全倡議南伐,宣宗以問朝臣,公言:「朝臣多諛辭,天下有治有亂,今但言治而不言亂;國勢有強有弱,今但言強而不言弱;兵家有勝有負,今但言勝而不言負,此議論之所以偏也。臣請兩言之,庶幾見利害之全。夫將有事於宋者,非貪其土地,然第恐西北有警而南又綴之,則三面受敵耳,故欲我師乘時勢先動,圖宋人今冬不能來或不敢來,此戰勝之利也。就如所料,其利猶未可必。彼江之南,其地尚遠,且有巴蜀為之輔,雖無淮南,豈不能集數萬之眾,伺西北有警而綴我耶?戰而勝且如此,有如不勝,其害可勝言哉?且我以騎當步,理可萬全,臣尚謂恐有不勝者。今日之事勢,與泰和不同故耳。蓋泰和以冬征,而今以夏,此天時不同也。冬則水脈涸而平陸多,夏則水脈盛而泥淖多,此地利不同也。泰和舉天下全力,至於穀軍亦驅之為前鋒,今能之乎?此人事不同也。議者徒見泰和取勝之易,而不知今日之難。且以夏人觀之,向日弓箭手之在西邊者,一遇敵則搏而戰、袒而射,彼已喪氣奔北之不暇。乃今陷吾城而虜其守臣,敗吾軍而禽其主將。曩則畏我如彼,今則侮我如此。夏人既非前日,奈何待宋人獨如前日哉?願陛下思其勝之之利,又思敗之之害,無悅甘言,無貽後悔可也。」章奏,不報。是秋,公主貢舉,且取「高帝以天下為度」命題以諷焉。時全一軍尋敗於淮上,幾有隻輪不返之禍。宣宗責諸將言:「當使我何面目見楊雲翼耶!」 河朔民何涇等十有一人為遊騎所迫,泅河而南,有司論罪當死,公上章營救之,曰:「法所重私渡者,防奸偽也。今平民為敵所迫,奔入於河,為逭死之計耳,豈有他哉?使吾民不死於敵而死於法,爾後唯有從敵而已。」宣宗悟,盡釋之。哀宗以河南雨雹,詔公審理冤獄,而不及陝西,公言:「天、地、人通為一體,今人一支受病,則四體為之不安,豈可專治受病之處而置其餘不問乎?」朝廷是之,詔吏部郎中楊居仁審冤陝西。公之重人命、慎於兵刑者類如此。 所著文集若干卷,校《大金禮儀》若干卷,《續通鑒》若干卷,《周禮辨》一篇,《左氏、莊、列賦》各一篇。提點司天台二十年,雖老於其業,積日累月不能了之事,公一語破的,眾無異辭。有以《太一新曆》上進者,尚書省檄公參訂,摘其不合者二十餘條,曆家稱焉。德陵以庚寅日啟土,司天生陳舜舉言:「國音屬旂,金在庚為絕,宜用乙酉金王日,吉。」詔公決之。公言:「上行年辛卯,乙酉雖為金王,終與行年相戾。諱名不諱姓,姓所同也,名所獨也。且五行之說,在漢人猶以為不經,前世如呂才、一行皆神於術數,尚辨以為不可用。本朝部姓焉可必其於五音何屬乎?」卒從公議。有《五星聚井辨》一篇,《天象賦》一篇,《句股機要》《象數雜說》《積年雜說》,皆藏於秘府。 孤子恕奉公之柩將葬於某原之先塋,涕泗百拜,謂門下士元好問言:「先公孝弟忠信,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兼善天下者,翰林修撰王彪《事狀》具在。墓當有碑,敢質之以為請。」好問謝不敢當,恕以大義見責曰:「先公平生以國士待吾子,乃不得論次遺烈以見於後世乎?」好問度不可以終辭,再拜曰:「謹受教。」乃為件右之,且繫之以銘。其銘曰: 天稟之厚百可施,曾門之傳儼若思。菁莪樂育並以資,大器備具無磷緇。山甫吉甫其庶而,魯無君子焉取斯。貞祐南駕傾朝支,忿兵橫出紛僵屍。丁男役苦輸膏脂,公獨上前陳苦辭。同仁一視父母慈,越肥秦瘠小智私。兩淮民命我所司,忍令矛端舞嬰兒。昆侖神泉參術芝,危國可活民不疵。如公豈無匡復姿,天廢商久實為之。孺子可教猶帝師,惜哉不遭隆準時。東隅之日今崦嵫,顧瞻喬木為齋谘。峴山墮淚方在茲,零落何必西州詩? 嘉議大夫、陝西東路轉運使剛敏王公神道碑銘 歲己酉冬十月,故戶部尚書王公之子元慶涕泗謂某言:「先公棄諸孤養餘三十年矣,惟是轉徙南北,無歸祔之望,乃今始克襄事。墓當有碑,碑例有銘。今屬筆於子,使不肖孤獲免於有不稱之罪,則瞑目為無憾矣。敢百拜以請。」某以為先大夫有功吾晉,鄉里晚生與受其賜。今史冊散逸,既無以傳信,名卿巨公立功立事之跡,不隨世磨滅者,係金石是賴。誠得屬辭比事,以相茲役,雖文字暗陋,其敢不勉?謹按御史張天綱所撰行事之狀而論次之。 公諱擴,字充之,族王氏,世為定州永平人。曾大父某、大父某,仕為縣功曹。國初籍新附之民,畀以符契,使復舊業。歸附後時或先服後叛者,則別籍次第,拘僇將及。永平功曹輒焚其籍以滅跡,所活無慮數千人。令歎曰:「陰德在汝矣。」因改服儒業,五子皆教之宦學,三子繼登上第而仕亦達,功曹得贈儒林郎。妣兩高氏,太原縣太君。邦用,公之父也,仕至同知安國軍節度使事。妣劉氏、楊氏,俱用公貴,加贈太原郡太夫人。公孩幼嗜學,甫冠從鄉賦,即有聲,時輩無不推伏。擢明昌五年甲科,釋褐鄧州錄事。朝廷更定律令,留公不遣。再調懷安令,廉舉徐州觀察判官,召補尚書省令史。考滿,授同知德州防禦使事。以山東旱,命馳驛赴官,遂專賑貸東平諸郡。公所至推次乏絕,人受實惠,豪猾不得夤緣為奸。棣州饑尤甚,公輒例外稟之。平章政事壽國張公宣撫濟南,以德、博多盜,檄公總諸郡兵討捕,群盜悉平。 泰和五年,吳曦納劍外五州內屬,公以選為順化軍節度副使。未至,州反為宋,陝西安撫司奏公為經歷官,俄改真定府判官。八年三月,擢拜監察御史。是夏旱甚,詔出諸御史分理冤獄。異時,審讞者專以末減為事,雖殺人者之罪亦貸出之。公謂同官言:「生人之冤,固所當審,地下之冤,將置不問乎?」因力革前弊,時議皆稱其平。使還,言創設三司不便,大略謂:「三司之設,民間竊議當以刻剝為事。臣愚以為刻剝固所無,而浮動之言可畏耳。大定間,一曹望之為戶部,天下倉廩府庫皆實,百姓無愁歎之聲。存乎其人,不在改官稱也。今三司所掌,即戶部前日之事,官屬又皆戶部舊員,掾屬亦戶曹舊吏,豈有愚於戶部而智於三司者?唯當復戶部之舊,無駭民聽可也。」 西北路三司簽事張煒以規措陷沒縣官錢,詔公鞫之。公比勘失濫錢幣草米例以百萬計,皆權要假貸之數,先以金幣諸物賂遺黃門李新喜,至是並按之。煒懼不免,倚同舍之舊,私有所請。公麾之曰:「故舊義重,朝綱當自我壞耶?」乃列奏煒內結閹豎,外連權貴,奸贓狼籍,罪在不赦,詔就委公征理之。他所糾彈,凡十餘章,大抵明綱紀,正風俗之事,優詔褒諭,特遷兩階。 大安三年,授同知橫海軍節度使事。貞祐初,改簽河東北路按察司事。二年,太原受兵,賴公保完。宣撫司上其功,進大中大夫、本路按察副使,兼同知轉運使事。明年七月,召為行宮尚書、戶部侍郎,尋擢河南路都轉運使。南渡以來,庶務草創,皆倚公而辦,不數月,綱紀大小截然一新,朝譽歸焉。河北苗道潤求封爵,宰相高琪持不可,議以它辭卻之。宣宗親問公當如何,公奏曰:「帝王以天下為度,何可逆詐?我雖欲勿許,彼恃威,令不能及,將何所不為?不若因而封之,此高祖所以將韓信也。」宣宗顧謂高琪曰:「王擴與我意合,其亟行之。」 太府監歐裏白以御膳羊瘦瘠被詰問,白跪奏:「御羊瘦瘠,轉運使不加意而然。」上復問公:「卿先朝舊人,號為知禮,朕知之舊矣。太府之言乃如是,誠有之乎?」公進曰:「大駕初到,人心未苦安,宜省費以示儉德。比以一羊肥瘠,紛紛不已,以至庭辨,天下知者以為有司不職,而不知者將以陛下日以自奉為急耳,其於聖德將無少損乎?」上忻然曰:「卿言是矣。細事再不必言。」 公一日以事入省,適高琪自閱御羊及校計鶉鴿水食,公問之故,高琪言:「聖上焦勞過甚,全藉膳羞資養精力,安敢不備肥好?」公折之曰:「膳夫之事,何至宰相親臨?」高琪默然不能對,心甚恨之。是後每以事相可否,而公都不降下。冬十月,潼關破,高琪積不平,奏公為刑部尚書,領關陝軍儲。軍至鄭州而還,高琪奏公復行。公方集官吏騎卒省符趣行,急於星火,逾月召還,即付刑曹,以受命不即行為罪。有司希高琪旨,當以軍法後至入絞刑。奏上,宣宗曰:「十日軍還,十三方差王擴行,何得如此定罪?其審議之。」逾月,高琪又執前奏,上知公無罪,而重違宰相意,止於褫一階。未幾,有旨特起公遙領隴州防禦使、行六部侍郎、規運秦鞏軍儲,別詔慰撫良厚。時興定元年之九月也。 公至軍中,復奏疏:「古者內政寓軍令,周井田、漢屯田、唐租庸調,皆其法也。今之軍士見屯者,無慮數十萬眾,而家口又數倍於軍,彼皆落薄失次,無所營為,唯有張口待哺而已。歲入有限,日給無窮,久不改圖,徒使農民重困而軍戶亦不得安帖。臣愚以為不若計軍戶丁數口量給地畝,使失業之人皆獲地著,既有恒產,孰不為自養之計?深汰冗軍,悉歸耕獲。授田初年,給口糧之半,明年各有收斂,可一切減罷。略以一百萬口計之,歲省米三百六萬斛,既豐委積,又免轉輸之勞。遇戰士出征或防秋之役,量增升斗,使糊口有餘。如此,則農民止輸正租,饋餉自足。此業已定,中興之本正矣。」逾月,宣權陝西西路轉運使。二年五月,遷陝西東路轉運使,依前行六部尚書。公自以時運不偶,年六十三,即以謝事為請,尋遷嘉議大夫致仕。先患疽發背,至是增劇,以閏三月十有五日薨於私第之正寢。越三日,權殯於長安南慈恩寺。太常考行,諡曰剛敏。 兩娶濟陽丁氏,皆前公卒,贈太原郡夫人。再娶趙氏,封如所贈。子男三人:元慶其長,仕為歸德行六部郎中。次未名而卒。次元亨,業進士,趙出也。女五人:長適鹽使司管勾何其,次適監韓城酒賈仲源,次適同知鎮戎軍州事蒲鮮石魯剌,次適同知鈞州軍州事兼滎澤令張泰亨,次幼在室。 公學業富贍,嘗四赴廷試,每舉進士,未嘗不為考官。臨事有幹局,雖在細務,亦無不經意。在京兆漕司,前政喬公子實、趙公子文號為稱職,公表表自見,舉動有法,掾屬奔走從事,無敢後者,評者謂:「子實寬緩,欲為不忍欺;子文周密,欲為不能欺,皆未必能然。獨王公之不敢欺,為有征。」在太原日,言時病有四:一將不知兵,二兵不素教,三事不豫立,四用人違所長。又陳河東利害、汰冗兵、禁遊墮、節浮費、惜民力等二十事,而守禦之策為多。識者謂公策慮愊億,洞見事幾,雖軍中老臣宿將料敵制勝,且不能纖悉周密如此。在所皆可行,不特河東而已。為人體貌嚴正,氣量宏博自然,有公輔之望。至今言名卿材大夫者,公必一二及焉。 某既件右公平生,嘗試妄論之:生材非難,獲用為難;獲用非難,盡其材為尤難。大定、明昌間,文治為盛,教養既久,人物輩出。公生於其時,稟賦之美,固已絕人遠甚。加之內承父兄之教,而外漸師友之訓,故能卓然成就如此。至於為御史、為外台屬,典財賦於危急存亡之際,才力恢恢,迎刃而解。宣宗雅知公,暫歷戶曹,即擢三品,蓋有意大用矣。公亦慨然以天下大計自任,期於不負所學。誠使之垂紳正笏坐於廟堂之上,設施之際,必有大過人者。直道不容,竟為強臣所摧折。蓋蔽賢之禍,孫、劉輩實當之,非獨公為不幸也。元慶、元亨以某年某月,奉公之柩祔於某原之先塋。其銘曰: 剛以作強,敏以赴功。伊誰是名,文武王公。文武維何,維間氣之椎。揚於王庭,靡職不供。登使者車,乘御史驄,搏擊所加,奸冗為空。公寧經生,儒雅從容,外台賜環,入計租庸,以給京師,以餉河潼。我從事獨賢,一奮薄躬。論列上前,大計兵農。驅遊末而授田,汰冗食而選鋒。是謂元氣之強,而四體之充。成周既東,正塗既窮,扼天關以九虎,失頗牧於禁中。往在北門,身為金墉,有來梯童,不利仰攻。孰曰傾朝復支,而不於棟隆?六卿地官,位望維崇。唯利器百而試者一,故在公為不逢。忠臣不和,和臣不忠。名譽寧失,我豈彼同?衣冠堂堂,珪璋顒顒。山立揚休,頹岱嵩而不吾壓,凜乎其有漢名卿之風! 通奉大夫、禮部尚書趙公神道碑 貞祐甲戌,車駕遷南都。武元立國,至是百年矣。自中州被兵,朝廷大政雖以戰守為急,而大綱小紀典則具在,武備文事不容偏廢。若禮樂、若祠祭、若曆象、若宴饗、若學校、若選舉,凡隸於春官氏者,率奉行如故事。故大宗伯之任,尤難其人。時則有若太子太保張公敬甫洎其仲尚書右丞信甫、內翰閑閑趙公周臣、內相楊公之美,迭膺是選。四賢之後,而公繼之。二十年之間,典章文物,粲然可觀,繄數公是賴。竊謂養士之效,猶種樹、猶作室,培植厚則庇蔭之利博,堂構勤則維持之功固。周家之作新民,漢氏之旁求儒雅,數世之後,人有士子之行,家食名氏之舊,王室下衰而喬木故在。僑劄鬱為時棟,陳許坐鎮雅俗,名德相望,視全盛為無愧。是知列國大夫流風善政,固已發源於《菁莪》樂育之日,三國人物高出近古者,猶興廉舉孝餘波之所及也。《語》有之:「魯無君子者,斯焉取斯?」敢以是論公。 公諱思文,字庭玉,姓趙氏,世為永平人。曾大父諱通,潛德弗耀。妣李氏。大父諱傑,贈正議大夫、天水郡伯。妣張氏,封天水郡君。考蕃,明法決科,仕至乾州奉天縣令,官奉直大夫,用公貴,超贈通奉大夫、天水郡侯。妣李氏,追封天水郡太夫人。初公名璜,第去非名珩。奉天君夜夢道士書今名,且:「二南有不次之喜。」寤而解之曰:「二南者,吾兩男子之謂乎!」乃命改焉。公天資穎悟,弱冠有賦聲。未幾,偕去非擢明昌五年進士第,鄉里榮之,號「雙飛趙家」。釋褐德順州軍事判官。俄丁外艱,服除調鳳翔府錄事判官,權虢略縣事。縣近邊,歲儲粟數萬斛,農人轉輸,苦於停滯。公區處有方,才旬月而畢。再調虢州司候,轉萊州觀察判官。 泰和八年,召補尚書省令史。留再考,升安化軍節度副使,兼密州觀察副使。屬中夏被兵,河朔州郡相次陷沒,危疑之際,新節度到,軍士哄傳敵人遣間者來,白公,欲殺之。公訶之曰:「信如所疑,殺之亦無益。儻出於朝命,他日公輩何以自解耶?」眾悟,皆惶遽而退。既而兵及城下,公率壯士數千赴之,力盡而陷。公自謂徒死無益,乃易衣服變姓名,挈二子贄、克剛北走。時燕都受圍,唯順州堅守,公冒險入焉。順州守王晦薦於朝,詔授禮部員外郎,兼大理司直,仍進官兩階。朝廷知公始於此矣。二年,都城不守,公潛跡隘巷,以課童子學為業。明年冬,路稍通,徒步還鄉里。西山經略使苗道潤、永平主將李琛同受恢復之寄,而內實相圖。琛一日謂公言:「公朝臣,能為我持表奏辨曲直乎?」公遭離喪亂,心在宗國,恨無路可達,聞琛言,欣然諾之,以三年二月達汴梁。丞相高琪當國,素不喜文士,循常例擬公寶昌軍節度副使。宣宗不說,曰:「思文再歸國,忠孝可尚,例授之,何以示勸?」特授太府監丞。興定二年三月,升同知西安軍節度使事,兼行六部郎中。 皇太子控制樞密院,以公知登聞鼓院,充經歷官。通安北堡陷,經略使石虎罪應死,公以事在赦前,不宜失信為請,皇太子曰:「已遣人殺之矣。」已而悔之,用是待公加厚。四年三月,除右司諫,兼治書侍御史。公在樞府久,熟知時弊,乃拜章言四事,大概謂當豐委積、汰冗兵、減軍士家口之妄費者。樞密副使、駙馬都尉阿海怒公言兵事,公不恤也。無幾,被誣下吏。天子知其冤,有詔勿問。五年正月,出知虢州軍州事、虢州刺史。虢,屯戍所在,刺史領軍馬,例不注文資。上知公材,特命焉。及赴官,父老郊迎,歡呼動地,公賦詩,有「昔日參軍今刺史,當時健卒亦衰翁」之句,州人刻石州宅。值歲旱,公步禱山神祠,應期而雨,歲以大熟。陝右兵交州,近關有訛言關失守者,居民不知所謂,狼狽散走,公止之曰:「關至陝,敵越之則必有先聲,何得遽至於此?」乃械言者於市,果如公言,民賴以安。 六年五月,召為吏部郎中,用薦者兼翰林修撰。陝西旱甚,詔公審理冤獄,布宣上意,多所平反,澍雨為之霑浹。初,河朔擾攘之際,饋餉不給,官募人出粟佐軍,補監當官。彰德民孫其姓者,嘗輸白米三千斛,以路梗未經赴選。南巡之後,執文書訴於吏曹,法家例以日月曠久,無從考按,報罷。公獨曰:「國家用兵之時,以調度不足,業已許人進納,時從權耳。乃今吝一官不之畀,是誣人也。他日或有鬻爵之命,誰當信之?」孫竟用公言得補,朝議稱焉。 元光改元,升同知南京路都轉運使事。十二月,宣廟升遐,以公為鹵簿儀仗使。正大元年,移同知中京留守事。四年正月,改同知開封府事。甲戌以來,河禁嚴密,遂有彼疆此界之限。郡人王義者,家貧無以自養,嘗往林州耕稼。林州陷久矣,義書與家人,比舍竊見之,遂以義家謀叛告,義家人被繫。知府麻斤出至以化內外議刑,罪當死,公持不可,乃上奏:「大河南北皆吾境也,民吾民也。車駕南渡,暫為巡幸之計,廟堂日圖興復,初無疆界之分、南北之限,此人果以不幸滅族,是使南避之民舉無歸顧之望矣。臣竊以為不可。」上省奏大悅,即命赦之,且以義為定例。 有醉人倡言歸十八謀反。歸,京師富民。麻斤出資苛刻,胥吏輩承其意,諷使鞫之。公曰:「醉者語,於何不有?此必為富家厭其丐貸,先被麾斥,因酒以泄其憤耳。」明日詰之,果然,止以非所宜言杖醉者。時人以明恕稱之。 五年八月,改汝州防禦使。司候趙玉貪冒無厭,百姓苦之,公繫之獄,郡人狀其罪者日以十數,例是枉法罪應死,以官故,仍減為庶人,闔境稱快。狂子李生,不知何從來,去州西南十許裏,擅自立祠,鑿大池祠前,紿「濟瀆清,源王行廟」,惑眾售利,愚民賽香紙、供土木者,擔負塞路,城中為之罷市。公察其奸,檄梁縣令張節往問之,李伏罪,廟未畢而毀之。七年正月,擢授金安軍節度使,未赴,改集慶軍節度使,兼亳州管內觀察使。亳大郡,重兵所宿,軍士陵轢居民,前政不能制,公以靜鎮之。軍中私相謂言:「節度,今上控制樞府時首領官也,我曹不可輕犯。」迄赴召,無一人恣橫者。 公凡三領郡,在所以寬厚為化,裁決訴訟,不事苛細。理有不可耐者,時亦窮治之,然終不以得情而為喜也。故吏畏而愛,民愛而畏,藹然有古良民吏之風。報政之後,庭宇清閑,日延賓客,論文把酒,與相娛樂。間作詩、樂府,傳達京師,群公為之屬和。文采風流,照映一時,至有「神仙官府」之目。前世江西道院,蓋不足道也。八年三月,入拜禮部尚書。十月,慈聖皇太后上仙,公復充園陵使,一時儀禮,多所刊定。天興改元,京師戒嚴,兼攝戶部尚書。夏四月望,隆德殿起居。秋八月,上下舍菜,皆公發之。不幸遘疾,以其年九月之四日,春秋六十有八,薨於某裏第。越三日,權殯某所。官通奉大夫,勳某,封天水郡侯,食邑一千戶,實封一百戶。 先娶賈氏,尚書左丞亨甫之女侄;再娶王氏,行六部尚書充之之女弟;再娶李氏,中京推官華國之女弟,皆追封天水郡侯夫人。再娶孫氏,太子太師振之之女,封如三夫人。子男三人,賈所出:贄,尚書省令史。克剛,奉職。克基,行中書省左右司員外郎。女一人,孫出也,適監察御史劉公雲卿之子鬱,早以文筆知名。男孫四人:贄之子繼祖,克剛之子遹祖、顯祖,克基之子紹祖,皆未仕。女孫三人:克剛一,適戶部曹公景蕭之孫懷諒。二幼,在室。 公孝弟忠信出於天性,推其餘以及宗族友朋,無不得其歡心。揚歷中外,將三十年,屢以課最聞,而未嘗有笞贖之玷。宰相進除,目及公名,宣宗必曰:「趙思文,君子人也。」其見知如此。屢典貢舉,所得多名士,被黜者亦無怨言。為文不事雕飾,詩律精深,而氣質渾厚,讀者謂其宜至大用。有《耐辱居士集》二十卷傳於時。後公歿十有二年,孤子贄偕夫人孫氏扶護北歸,以二月丙申祔於永平縣某鄉里先塋之次,禮也。 諸孤以王內翰百一所撰誌銘見示,且以神道碑銘為請。好問甫從官學,即聞高誼。南宮獻賦,誤為楊浚所賞;桓府參軍,重辱褚裒之問。輒敘東國人倫之舊,以寓西州華屋之感。恨知之者未盡,推之者未至,何愧辭之有焉?其銘曰: 高門之仁,舞雩之春。儒雅以飾吏事,奚智數之足?貞松後雕,良玉不焚。忠信而結主知,允矣貞良之臣。君子謙謙,恭人溫溫,完名始終,世所見聞。異代而得良史,尚有考於金石之遺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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