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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闹上房从容自首 坐矮楼苦练轻身(1)


  话说郑五继续说道:“胡庆魁忽然觉得,受了罗金亮六百两银子,法术不曾教会;就此不辞而去,不是大丈夫的行为,将来必定遭人唾骂,须弄个来清去白才好。并且,胡庆魁自从那夜看了罗金亮和那姨太磨丫头的事,即存了个得便劝导的念头,却苦没有机会开口;因这事耿耿在心,也想回头将罗金亮尽一番唇舌之劳。只是这日回到罗家,天色已晚,罗金亮不曾出来见面;他料知罗金亮心中不快,也就不去相见。一到半夜,又隐隐听得上房里有丫头被打的哭声;这哭声比前几夜所听得的,更凄楚难闻了。

  “胡庆魁跳下床来,自念道:我今夜非去警戒这一对狼心狗肺的男女不可!料他们不敢不听我的言语。遂又穿檐越栋,蹿到上房。一听,哭声不是在前夜那房间里。凑近窗前看这房的规模更大,陈设也更华丽,俨然县官坐公堂审案一般的。罗金亮和一个中年华服的妇人,并肩坐在好像临时陈设的公案上面;地下跪一个丫头,年约十七、八岁;两边十来个丫头、老妈,和衙门里站班的一样。跪在地下的丫头,哭哭啼啼向上陈诉。还没听出陈诉是甚么,即见那中年的妇人竖起两道眉尾,发出极尖锐的声音,先从鼻孔里哼了两声,道:‘我不愁你这贱蹄子不自行供认出来。’

  “罗金亮即拍着桌子问道:‘你这贱蹄子到底安着甚么心眼,无端把王云卿的话说给王婆婆听?我那一桩事亏负了你,你只管说出来。’跪在地下的丫头只是叩头不做声。中年妇人手指着这丫头,对罗金亮道:‘操手问事,他那里肯说。你看不是打的结实,他肯认供是他对王婆婆说的么?天聋地哑的王婆婆,若不是这贱蹄子说给他听,替他出主意,他怎么会知道去找胡庆魁那个没天良的骗贼?不重重的打他,他是绝不肯说的;且打得他供出来再办。’

  “罗金亮点点头,向丫头问道:‘你究竟怎样对王婆婆说的?你好好的招出来,我便饶了你。’丫头颤声说道:‘我并不曾对王婆婆说旁的话。因为王婆婆问我,说这日不见他儿子王云卿的面,不知到那里去了?我不该不知轻重,把伤了脚的话说给他听。我说过这话,就彼此走开了;他去找胡老师的事,我实在一点儿不知情。’中年妇人冷笑一声,说道:‘你自然是说不知情的来。’随即望了望站在两旁的丫头、老妈道:‘取铁鞭下来。剥去这贱蹄子的衣服,给我结实抽几下,看他到底知情不知情?’

  “罗金亮接着恨恨连声的对这丫头道:‘就为你这东西几句话,害得我败财呕气,不打你如何能泄我胸头之忿!’只见一个丫头从壁上取下一根拇指粗细形似马鞭的东西来。因房中灯烛光明,看得出是用数十根铁丝捆扎而成的;铁丝长短不齐,每根铁丝的尖上都屈成一钩,露在外面与钓钩相似。跪在地下的丫头,一见这铁鞭,登时浑身发抖,叩头如捣蒜的求饶。有两个老妈子上前要剥衣,这丫头紧紧的伏在地下不敢起来。中年妇人一迭连声的催促,罗金亮喝教其余的丫头、老妈上前,帮着去剥。

  “胡庆魁看到这里,再也忍不住袖手旁观了;推开窗门,一跃步就踏进了房里。一面走向罗金亮;一面说道:‘且慢动手!’众人忽听得有男子从窗门里蹿进来说话,同时惊得望着胡庆魁愕然不知所措。惟有罗金亮夫妇的胆量毕竟大些,由他老婆先开口问道:‘你是甚么人?如何闯进我们内室来了?’罗金亮面上彷佛有些惭愧的神气,立起身来,说道:‘这便是胡老师。’接着向胡庆魁拱手道:‘胡老师有何事见教,夤夜到我上房里来?’

  “胡庆魁道:‘我把王云卿母子送走了,明知你们心里是不甘愿的;不过“冤有头,债有主”!王云卿的伤是我胡庆魁救的,他母子是我胡庆魁送走的。你们有话只能向我胡庆魁说,不干这丫头的事,不应这么凌磨他。我就是为这件事来的。’罗金亮还没回答,他老婆已怒容满面的说道:‘这就奇了。常言“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们夫妻在卧房里管教丫头,与你姓胡的有甚相干?真是“宛平县的知县,管的太宽了”呢!请出去罢,有甚么话留待明日,我老爷出来领教。这是卧房,不便留外人久坐。’

  “胡庆魁被这几句话,气得胸脯几乎破了。圆睁两眼,向这妇人叱道:‘住嘴!谁和你这个不贤良的毒妇说话。卧房便怎么样?难道在卧房里杀死了人,可以不偿命么?’罗金亮的老婆是个官家小姐出身,平日骄奢放纵惯了,罗金亮都怕了他,凡事多得让他三分;至于罗家一切内外人等,更是无一个不畏惧这位太太。因此,益发养成了她目空一切、为所欲为的骄气;一时如何肯低声下气,受胡庆魁的教训呢?当即毫不踌躇的,双手将那临时陈设的公案往前一推,只推得哗啦一声,连案上的灯台茶盏,都倒在地下乱滚。自己跟着跳起身,骂道:‘这还了得!不和我说话,就不应该跑到我卧房里来。你们拿鞭子替我赶出去,看他有甚能为奈何了我!’

  “拿铁鞭的丫头,真个待动手打胡庆魁。胡庆魁一伸手就把那鞭子夺了过来。因为心头冒火,不暇思索,举起这条铁鞭,没头没脑的对着妇人扑去。胡庆魁的气力不比寻常,休说妇人受不起,就是壮健男子也受不起。胡庆魁一边扑,一边骂道:‘你打丫头用这种毒刑,于今请你自己也尝尝这东西的滋味看。’若在旁的妇人,经受不起了,便得求饶;偏是这妇人不然,一不求饶,二不呼痛,只是不绝口的乱骂。扑不到几下,妇人已倒在地下了。罗金亮看了情急气恼,匆匆从床头掣出宝剑,照着胡庆魁的头颅便剁。

  “胡庆魁闪过一边,看罗金亮两眼凶光外露,满脸的杀气,只得也伸手将宝剑夺下,顺手向妇人脸上刺去;便刺了一个透明窟窿。手脚乱弹了几下,就要骂也骂不出了;眼见得已是不能再活。罗金亮看见,横了心似的,折了一条桌脚,拚命朝胡庆魁打下。罗金亮的武艺,虽没有惊人的本领,然也非软弱无能之辈;房中狭小,帮着动手的又多,倒把个胡庆魁弄得缚手缚脚,展布不开。因为胡庆魁不肯杀无干之人,只是略略的招架几下,即抽身蹿出窗外;回头立住脚,对房里说道:‘你们这些丫头、老妈子,不要自寻死路。’话未说了,罗金亮已跟着蹿了出来。

  “胡庆魁也是一时怒发,不待罗金亮双脚落地,即迎着一剑刺去;从前胸刺穿后背,登时倒地而死。胡庆魁此时若要脱身逃走,谁也不能将他阻住;只是他转念一想:我走了没要紧,岂不害了这一家无干的仆婢?因此才自行出首。”

  刘恪听到这里,方截住问道:“他既自行出首,就应该听凭国法处治,却为甚么又想有人放他出去呢?”郑五笑道:“他出首是为不忍拖累那些无知无识的仆婢;曾经出首,便与那些仆婢无干了。国法是甚么东西?在他胡庆魁心目中,恐怕从来不曾拿着当一回事。你能放他,他有言在先,必不亏负了你;你就不放他,他也自有能耐走出襄阳府,便用铁柜也关不住他。想他坐待国法的处治,是没有这回事的。”刘恪点头道:“既是如此,容我设法放他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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