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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破蒲团跌翻活佛 干矢橛悟彻沙弥(2)


  接连睡了三、四日,也不起床,也不说甚么,好像忘记了去北京的事一般。执事和尚去叫唤他,叫也叫不醒,推也推不醒。推到后来,他倒气忿忿的坐起来,骂道:“我自到昭庆寺,不曾好好的睡一觉;于今我就要到北京去,替你们昭庆寺挣场面,临行图一觉安睡,都忍心把我吵醒吗?”

  执事和尚道:“你既要去北京,到今日还不动身前去,只在这里睡觉;眨眨眼就到期了,拿甚么人和活佛比赛呢?”这头陀仍是盛气相向道:“要你们管我这些事干甚么?我既当众答应了去,你们就管不着我了。你们怕到了期没人和活佛比赛,却为甚么不自己早些动身前去呢?”

  执事和尚平日都是欺负这头陀惯了的,一时如何甘受他这般言语、这般嘴脸,遂也动怒骂道:“我们早已料到你愿去北京是假的,不过想借此骗些衣服行头罢了;衣服行头既到了手,自然可以不问去北京的事了。你当众说,要动身就动身,若不是只图骗衣服行头到手,为甚么还只管挺尸呢?”

  这头陀听了,气得无言可答,连忙跳下床来,脱去新穿的衣服,仍将他原有的破烂衣服穿了。所有众和尚凑合赠送的东西,一股脑儿卷起来退还给众和尚,道:“你们以为我是骗取衣服行头的,罢罢罢!你们各自收回去罢!我原是不要这些东西的,只因懒得和你们费唇舌,听凭你们摆布;谁知你们就存心以为我得了你们的东西,便应该受你们的管束,连觉都不许我睡。我于今还了你们,看你们再有甚么话说!我对老方丈答应了去,始终不会改悔,到了要去的时候,我还是前去。”

  当时众和尚也有用好言劝慰他不用生气的,他只是不理。于是大家都疑心:他当初自言愿去,是有意寻众人的开心;今见大家认真教他去,就不能不后悔了,只得借故生气,把行头退还给人,好卸责任。大家既疑心苦行头陀是这般行径,也惟有长叹一声,甚么话都用不着说了。老方丈和一般执事的和尚,见连这一个愿去的都无端变了卦,若到时推不出一个能去的人来,昭庆寺的面子,怎么下得去呢?因此大家只急得愁眉不展。终日集聚在一块计议,却议不出一点儿方法来。

  又过了几日,隔限期更近了;明知道此时就有人能去,也来不及如期赶到北京了,大家才索性不着急了。存心屈服密教的,准备改变修持的途径,从此信奉密教;不甘愿屈服的,准备此后还俗,形势倒觉比初时安静了。看这位苦行头陀仍旧日夜在寺后房檐下、破蒲团上打坐,就像没有这回事的一样。大家既认定他是有意寻开心的,也就不愿意再睬理他了。

  直到圣旨限期的这一日,老方丈清早起来,正率领了满寺僧人,在大殿上做佛事;忽见这位苦行头陀,一手提着那只破烂蒲团,从容走到大殿上来,向老方丈笑道:“我此刻便要动身到北京去了,老方丈有甚言语吩咐没有?”

  老方丈满肚皮不畅快说道:“此刻去有何用处?你还是去后檐下打坐罢!好在我们都已各有准备了,请你不必再向我们寻开心。”苦行头陀正色答道:“罪过,罪过!你们各有甚么准备?准备入三恶道、堕十八地狱罢了!阿弥陀佛!起心动念,都是罪过!”说罢,将手中蒲团向佛座前面铺下,神气极诚虔的拜了几拜。

  他自到昭庆寺以来,这是第一次拜佛,平时不曾见他拜过佛,也不曾听他念过经,连阿弥陀佛四字,前后都只听他念过四次。老方丈见他这时忽然虔诚礼拜佛像,倒觉有些希罕;满寺的僧人,也都不由得肃然起敬。他礼拜了佛像起来,仍提了那蒲团在手,步出大殿。并不见他身体如何用力,即已冉冉凌空,直上天际。

  满寺僧人和老方丈见了,这才知道这苦行头陀,真有不可思议的神通,禁不住一个个都跪倒在殿上,朝空礼拜。只见那头陀在半空中云环雾绕,瞬眼就看不见了。老方丈和满寺僧人都认为真正活佛降临,交相庆幸;惟有知客、监寺,和一般曾经欺负过这头陀的,心中惴惴不安,惟恐有受罪责的时候。其实这头陀何尝有心和他计较?何况种种欺负也都是夙孽;不过他们这些和尚没有神通,不能真知灼见罢了。

  且说限期将近的这几日,西藏活佛随时派人在各处打听,看是由那一省那一个丛林中,选举了有神通的和尚进京?直打听到限期满的这日,还不见有一个和尚来;并且连许多原在北京的大和尚,都被那一道圣旨,吓得借着赴南京会议,出京不敢回来了。西藏活佛好不高兴,以为若有人尚敢来比赛,这几日也应该来京报到了;就在今日满限,还不见有报到的和尚来,逆料是绝没人敢来的了。

  活佛趾高气昂的上朝,向乾隆皇帝说道:“我早知道全国的和尚,没一个有神通敢来和我比赛的;陛下那时尚不甚相信,以为是我言之过甚。今日是三个月满限的一日,若国内有一个有神通敢来比赛,早已应来京报到了,直到此刻没有;陛下可知我前次所说,国内的和尚是国家的败类,佛教的罪人,那话确不是冤诬他们的了。”

  乾隆皇帝心里也实在觉得很诧异,暗想:“难道通国数百万和尚当中,真没有一个有神通,敢来比赛的吗?那些和尚也果然太不中用了。饬令他们还俗,或改修密教,都是应该的,不亏了他们。”乾隆皇帝刚这么思量着,还不曾说出甚么话来,忽听得殿下有人惊诧的声音。皇帝临朝,朝堂之上是何等森严的地方!是何等肃静的时候!岂容有庞杂的声音发见!乾隆本是一个极英明、极能干的皇帝,随着那发声的所在看去,只见远远的阶基底下,盘膝端坐着一个科头赤足的头陀。满朝的文武百僚,不但没人看见那头陀从何处走来,并没有人知道是何时坐在那里的;偶然被立在近处的一个官员看见了。禁卫森严的朝堂上,竟发见了这样形容古怪、衣衫褴褛的和尚;并且目中无人的样子,端坐在御前十步之内,怎能不十分惊诧呢?

  乾隆皇帝一见这头陀,便料知必有些来历,亲口问和尚从那里来的。这头陀发声如洪钟的答道:“贫僧是陕西终南山昭庆寺的慧猛头陀,由全国各大丛林选举贫僧前来北京应诏,所以如期到此地等候。”皇帝又问道:“你既是全国各大丛林选举你来的,为甚么不早行呈奏?直到此刻才突如其来呢?”

  这头陀的法名叫慧猛,在昭庆寺搭单两个多月,竟没人知道;可见一般僧人,都轻视他到极点了。此时由他当面向乾隆皇帝说出来,外人方知道他叫慧猛头陀。

  慧猛头陀见皇帝这么问他,便答道:“贫僧因限期在今日,所以今日才从昭庆寺动身,来不及早行呈奏。”乾隆皇帝听说今日才从昭庆寺动身的话,觉得荒谬,立时露出不高兴的脸色说道:“今日才从终南山昭庆寺动身,就到了这里么?是走那一条路来的?”慧猛头陀从容答道:“贫僧岂肯诳语!是走云路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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