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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教书匠投机成首富 守财奴挨骂发天良(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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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彭寿正吃着,见坐在旁边吃饭的客人,除蔬菜之外还有一碗蛋。小孩嘴馋,遂向曾汉卿说道:“我也照这人的样,买一碗蛋来吃好么?”曾汉卿听得,看了看旁边桌上,半晌叹了口气说道:“小孩子真不知道物力艰难,你要知道这饭店不比家里,家里养了鸡鸭,要吃蛋不花钱买。我家还有蛋卖给人。这饭店里的蛋,不但要花钱,并卖的比我家贵些!五文钱才能吃一个蛋,吃下去一点儿不饱肚。拿这五文钱买饭吃,能买一碗半,我一顿还吃不了。好孩子!将就点儿罢。等回到家里,那怕你每天要吃一个蛋,我也拚着给你吃。” 曾彭寿听得祖父这般说,虽不敢再说甚么,然望着旁边桌上那碗蛋,简直熬的馋涎欲滴。 那吃蛋的客人,好像很注意曾汉卿祖孙二人的言动,至此忽仰天长叹了一声,接箸对同桌的说道:“听得么!这种守财奴,活在世界上,也能算得一个人么?”同桌的高声答道:“岂但不能算一个人!像这老吝啬鬼这般把应该在世上流通的钱,整千整万的背在手中,一文也不肯放松出来;使地方上的钱都似石沉海底,休想有见面的时候,其罪恶实在比强盗还来得厉害呢!” 这话一说出来,隔座又有一个吃饭的客人,接声说道:“一点儿不错!一点儿不错!即如今年这么厉害的虫荒水荒,府里的太爷出了告示,教一般富人捐钱米办赈,听说富户人家捐助的钱米,已经不少了。不过一府的地方太大了,离接新又还有好几个月,终嫌捐助的不够。这个老吝啬鬼,因府里派人劝他乐捐,好不容易才劝得他捐了一百石谷。他捐了一百石谷之后,立刻把他的谷价抬高,并好意思对人明说那一百石谷价,照理应该在谷里面收回来。像这样的行为,我看稍微有点儿天良的强盗,也绝不出此!” 曾汉卿从来也没被人当面这么责骂过,心中好生难受。满拟回答几句,只是他一看在这饭店里同吃饭的旅客共有二十多个,都像是认识他的;一个个横眉怒目的望着他,觉得回答起来,彼众我寡,必讨不了便宜。再看有两个种田的人,认得是离他家不远,时常到他家籴谷的,实时心里作念道:“这两人每次到我家籴谷,我并不曾抬高过价,有时短少几文钱,我也没扣减他们的谷。”这么一想,他的胆气便略壮了些儿;以为若彼此对骂起来,这两个人必然因有过这点儿好处,出头帮他说几句公道话。 谁知他刚把这念头转了,便见其中一人笑嘻嘻的望着方才说话的三人,说道:“你们当着曾百万骂曾百万,未免太给曾百万过不去了。我是受过曾百万好处的人,心里倒有点儿替他难受。你们若不相信曾百万是个好老人家,不妨听我将所受他老人家的好处说出来。据我想来,和我一般曾受他老人家好处的,绝不止我一个。” 曾汉卿一听这几句话,心中说不出的畅快,面上不知不觉的露出笑容来。即听得最初开口骂他的人,鼻孔里冷笑了声道:“从来没听得人说过老吝啬有好处给人,你既说受过他的好处,我倒要请教请教!看毕竟是甚么好处。若果是我错骂了他,就教我立刻向他叩头陪礼也使得。” 这种田的人不慌不忙地说道:“我家每年吃饭的谷不够,多是到曾家去籴,价钱往不比别家高;就只解桶比平常每斛小半升,每石谷少两升。然而我情愿每石谷吃两升亏,不愿意到别家去籴。是甚么道理呢?只因我那白塔涧的田都是曾家的产业,周围二、三十里路,除了曾家,没第二家能有多少谷出籴。要我为几石谷跑到几十里路以外去籴,耽搁工夫太不合算,所以情愿吃亏。这一层免我跑到远处籴谷,已算是受他曾家的好处了。 “还有一层,去年我到他家籴谷,一进门他就说道:‘你是来籴谷的么?偏巧我家的长工有事出去了,一时恐怕不得回来,没人开仓量谷给你,这却么好呢?’我说长工司务不在家,我既来了,也只好在这里多等一会;若回去再来更得耽搁工夫。这时就承他老人家的盛情,连忙说道:‘很好很好!若等到了吃饭的时候,你不嫌没好菜,便在我家吃了饭,再搬谷回去。’我当时见他老人家对我这么客气,我们穷家小户的人,见有人肯留着吃饭,可以捞得一顿饱,那有不欢天喜地答应的?当下就把谷价交了给他。 “他老人家见我答应了,便对我说道:‘你们下力的人,没闲坐得惯;教你闲坐着等,我真知道你反不舒服。我这后园里有一块菜土,多久应该锄松锄松,就因长工太忙,一向没工夫去锄。这是很轻快的勾当,不到吃饭的时分就锄好了,你就替我去锄锄何如呢?’ “我见他老人家这般说,心想我吃他家一顿饭,本也应该替他家做点儿事才对;横竖坐着也是白闲掉了时光,锄松一块菜土,打甚么紧!随即答应了。他老人家亲自带我到后园里,指点我那块菜土,给了我一把锄头,他老人家自带上园门出去了,我就动手锄起来。那块菜土,又长又宽,累得我出了一身大汗。好容易锄得快要完工了,只见园门开处,他家的长工走来向我招手道:‘不用锄了,不用锄了!来来来!我已开好了仓,量谷给你去罢,不要耽搁了你的工夫。’ “我听了,不由得怔住了;但是他家长工既这么说,我却如何好意思说定要吃了饭去呢!不过一顿饭没有捞着,倒赔了半天的气力、一身的臭汗,终觉有些不甘心。即问长工道:‘此刻是甚么时候了呢?”长工连连说道:‘早呢,早呢,我家的饭还不曾开火;你搬了谷回家,正好是吃午饭的时候。我东家因不肯耽搁你的工夫,我在山里砍柴,特地把我叫回来,教我赶紧开仓量谷给你。’我听得这么说,再也不好开口说甚么了;惟有感激他老人家体恤我,怕我闲坐着不舒服,和不肯耽搁我的工夫的好处。” 同在饭店里吃饭的二十多人,听完这人的话,都大笑起来。曾汉卿万想不到这人更骂的厉害,只骂得低着头,那里还敢回骂半句?急匆匆的付了饭钱,带着曾彭寿,挑起布袋就走。曾彭寿此时的年纪虽轻,然眼见饭店里这些客人,对他祖父的神情言语,心里也免不了有些气忿,在路上问曾汉卿道:“那些在饭店里的人,都是和我们家里吵过嘴,有些嫌隙的么?一个个多望着你老人家有气的样子,是甚么道理呢?” 曾汉卿平日原是极痛爱曾彭寿的,这时因在饭店里呕了那种无处伸诉的气;而呕气的来由,又系为曾彭寿要吃蛋而起,所以对曾彭寿也没好气。恨了一声说道:“你这畜牲还问我呢?不为你这畜牲要图口腹快活,我那来的这些气呕!”几句话骂得曾彭寿不敢开口了。 曾汉卿从骂过曾彭寿这几句话之后,直到完了粮回家,几日间总是闷闷的不说甚么,彷佛有极大的心事,不得解决似的。平时他因为图省灯油,夜间睡得最早,只待天光一黑,就上床睡了;家里人若有点着灯,天黑了好一会还不睡的,他知道了,必起来责骂一番。这回自呕了那些气,半夜还在房中走来走去,不肯上床。平时他吃饭最快,不停箸的一口气吃完;这时吃几口,忽将碗箸放下,起身绕着桌子打几个盘旋,一只手不住的揉摸着肚皮,是这么闹一会又吃。他的老婆也七十来岁了,据说做了五十多年的夫妻,从来没见过他这般态度。问他到底为着甚么,他只是把头摇摇,不肯说出来。 如此起居变态、茶饭无心的闹了三昼夜,忽然独自拍着巴掌,哈哈大笑,对着他的老婆和寡媳说出一番话来。究竟说些甚么?须待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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