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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说源流不肖生哓舌 勾荡妇无赖子销魂(1)


  民国三年十二月十五日午后三时,尘雾半天,阴霾一室。

  此时此景就是不肖生兀坐东京旅馆,起草《留东外史》的纪念。

  这《留东外史》是部什么书?书中所说何事?不肖生著了这书有何好处?说来话长,诸君不必性急,待不肖生慢慢讲来。

  原来我国的人,现在日本的虽有一万多,然除了公使馆各职员及各省经理员外,大约可分为四种:

  第一种是公费或自费在这里实心求学的;
  第二种是将着资本在这里经商的;
  第三种是使着国家公费,在这里也不经商、也不求学,专一讲嫖经、读食谱的;
  第四种是二次革命失败,亡命来的。

  第一种与第二种,每日有一定的功课职业,不能自由行动。第三种既安心虚费着国家公款,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就不因不由的有种种风流趣话演了出来。第四种亡命客,就更有趣了。诸君须知,此次的亡命客与前清的亡命客大有分别。前清的亡命客,多是穷苦万状,仗着热心毅力,拼的颈血头颅,以纠合同志,唤起国民。今日的亡命客则反其事了。凡来在这里的,多半有卷来的款项,人数较前清时又多了几倍。人数既多,就贤愚杂出,每日里丰衣足食。而初次来日本的,不解日语,又强欲出头领略各种新鲜滋味,或分赃起诉,或吃醋挥拳,丑事层见报端,恶声时来耳里。此虽由于少数害群之马,而为首领的有督率之责,亦在咎不容辞。

  不肖生自明治四十年即来此地,自顾于四种之中,都安插不下。既非亡命,又不经商,用着祖先遗物,说不读书,也曾进学堂,也曾毕过业。说是实心求学,一月倒有二十五日在花天酒地中。近年来,祖遗将罄,游兴亦阑,已渐渐有倦鸟思还故林之意。只是非鸦非凤的在日本住了几年,归得家去,一点儿成绩都没有,怎生对得住故乡父老呢?想了几日,就想出著这部书作敷衍塞责的法子来。第一种、第二种,与不肖生无笔墨缘,不敢惹他;第三种、第四种,没奈何,要借重他做登场傀儡。

  远事多不记忆,不敢乱写。从民国元年起,至不肖生离东京之日止。古人重隐恶而扬善,此书却绌善而崇恶。人有骂我者,则“不肖生”三字,生固是我的美名,死亦是我的佳谥,由他骂罢。倘看此书的,不以人废言,不肖生就有三层请愿:一愿后来的莫学书中的人,为书中人分过;二愿书中人莫再做书中事,为后来人做榜样;三若后来的竟学了书中人,书中人复做了书中事,就只愿再有不肖生者,宁牺牲个人道德,续著《留东外史》,以与恶德党宣战。诸君勉之,且看此书开幕。

  话说湖南湘潭县,有个姓周、名撰、字卜先的书生,四岁失了怙恃,依着叔父度日。他叔父原做木行生意;稍有积聚,中年无子,遂将周撰做自己的儿子教养,十六岁上替他娶了一房妻室。这周撰虽是在三家村里长大,却出落得身长玉立,顾盼多姿。笑貌既逾狐媚,性情更比狼贪。从村塾先生念了几年书,文理也还清顺。乙巳年湖南学校大兴,周撰就考入了陆军小学。当时清廷注重陆军,周撰实欲借此做终南捷径。奈他赋体不甚壮实,每到了操场上做起跑步来,就禁不住娇音喘喘,香汗淫淫。住了半年,觉得不堪其苦。

  那年湖南咨送学生出洋,周撰就想谋一官费,然苦无门径。恰好他同学杨某,也因想得官费,求同县大僚某,修于封书,向湖北制台关说。那大僚作书的时候,原嘱杨某亲到湖北呈递,不料杨某的母亲病丁,不能前往。周撰知道此事,遂乘机诡言适有要事须往湖北。杨某不知是计,就托信与他带去。

  周撰得了信,到私处拆开看了,就弄神通添了自己名字进去,径往湖北。投信之后,果然效力发生,得了一名留东官费,在日本混了几年。中国革命事起,留学生十九回国。周撰也跟了回去,在岳州镇守府,充了一名副官。那时岳州南正街茶巷子内,有一个同升客栈。这客栈的主人,姓翁,原籍浙江。夫妇二人,带着亲生女定儿,不知因何事到岳州,开此客栈,已有八九年光景。那定儿年纪虽在二十以外,然尚没有婆家,颇有几分姿色,远近有大乔的名目(岳州有小乔墓,故名)。

  一日,周撰到栈内会朋友,无意中与定儿见了一面,两下里都暗自吃惊。周撰打听得是栈主女儿,没有婆家,想必可以利动,遂每日借着会朋友,与栈主通了几次殷勤。那革命的时候,在军界的人,谁人不怕?谁人不想巴结?况且周撰容仪秀美,举动阔绰,又是东洋留学生,栈主岂有不极力拉拢之理。

  往来既熟,就时时与定儿眉眼传情。真是事有凑巧,一日,周撰到了栈内,恰好栈主夫妇均不在家,只有定儿一人坐在窗下。

  周撰心中喜不自胜,忙跨进房去。定儿见是周撰,止不住红呈双颊,心中冲冲的跳动。慢慢立起身来,说了声请坐,就低着头一声不响。此时正是十一月天气。周撰看定儿穿了件竹青撒花湖绉羔皮袄,罩了件天青素缎坎肩,系条桃灰摹本裤,着了双纤条条白缎地青花的鞋;高高的挽了发结,淡淡的施了胭脂。

  周撰见了这种娇羞模样,心痒难挠,也不肯就座,涎着脸儿挨了拢去,扯着定儿的手,温存说道:“定姑娘,发慈悲,救我一命罢!”

  定儿将手轻轻的摔了一下道:“周先生你待怎么?快放尊重些,外面有人听见,成什么样儿!”

  周撰乘他一摔,脱出手来,抱过定儿之颈,乘势接了个吻道:“我方才从外面来,一个人都没有。定姑娘依了我罢!”

  定儿道:“先生家自有妻室,何必枉坏了人家身子?快离开些,我爹娘就要回了。”

  说着,想推开周撰。周撰到了此时,哪里肯放她走,连忙辩道:“我家中虽有妻室,然我叔父无子,已将我承祧,本说还要替我娶房妻小。并且我家中妻子,现已害着痨病,想已不能长久,将来接了你回去,定将你做结发妻看待。如说了半句欺心话,敢发个誓。”

  说时,真个接着发了个瞒天大誓。定儿听了想了一想,也就心允意允了。事情才毕,翁老儿夫妇恰走了回来。见了二人情景,知道自己女儿又被人家欺负了。周撰怀着鬼胎,不便久坐,辞了出来,说不尽心中快活。翁老婆子见周撰去了,唤过定儿问道:“方才周先生说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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